第6章 此文給c兩題1(1 / 2)

C的奇思

多少年來,C一直在思尋一種東西,這東西的特點是:沒有自己的誕生時日。人們告訴她,具有這般特征的東西人世間是沒有的,她漫長而痛苦的尋找也讓她領悟到了這點。空中、地上、地下、海底,生存著無數的生靈萬物,可要從中找尋出一樣她思念的東西——沒有誕生時日,卻令她感到是那麼困難。

也許要使某一做到無窮無盡,變成一種永恒和無垠——就像時間和罪惡,並不是不可想象的,所以人類也不乏這樣的追尋者,比如德國物理學家孜孜不倦的永動機,中國古人夢想長生不老的仙丹,博爾赫斯筆下的無垠的書——沙之書,等等,不一而舉。但要使某一做到沒有起始,沒有誕生時日,這似乎連想都是不可想的。這種可憐的野心勃勃的願望,我們也許隻能在《囡書》中看到。但《囡書》,誰都知道,這是一本荒僻的書,它從來隻有一本,而且隻有一人能解讀,而此人早已屍爛。所以,《囡書》就像一把特殊的、隻配有一枚子彈的槍,當這顆子彈砰的一聲穿出槍膛後,槍身也就像被子彈擊斃者一樣,成了一塊報廢的屍物。有人說,你想讀懂《囡書》,這本身就是一件困難而又困難的事,也許要比創造沒有起始、沒有誕生時日的某一不會容易一點。這麼說來,C的願望確實是稀奇的:驚世駭俗,不可理喻,甚至要叫人笑掉大牙。因為,這確實太荒唐了!

坦率說,C在尋找的開初就相信,她要尋找的是一種世上沒有的東西,她為此而作的努力也將永無結束之時:每一次尋找都不可能是最後一次。沒有生,哪有長?這似乎隻是一個雞與雞蛋的問題,作為一個讀過上千冊書的人,C知道去找尋一隻非雞蛋而生的雞的艱難性和荒謬性。而C之所以仍要去找尋,也許是出於強烈的個人需要,也許是對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的一種迷信。C就像赫拉斯筆下的孤獨的少年,不喜歡熱熱鬧鬧和各種機械的聲音,隻是喜歡沉溺於豹子式的胡思亂想中(把自己隱蔽一隅),滿足於以抽象的觀念占有窗外的種種世故人情。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在冥冥幽思中,C常常看見天空中飛舞著紛紛運氣,它們像空氣一樣流動、沉浮,並且和空氣共同醞釀風雨和天空的各種顏色、聲音、形狀。

而紛飛的運氣中,有一部分並不像汗水、血液一樣是從人體毛孔和血管中流出的,而是自遙遠的星辰之外像流星一樣跌落人間的,它們的特點是來無蹤、去無影,中間沒有可以捉摸和推敲的聯結活動與改換變化:不可期望,不可爭取,就像閃電,是天體的一道噴嚏;又如夢中之夢,是大腦的某種神奇。它們的效力也是神奇無比的。在清代學者陳元龍的《格致鏡原》中,有兩個半的頁碼對這種運氣作了某種神性的解析和論證工作。他認為,人們一旦擁獲了這種運氣,便可以創造類同使綿羊變成獅子或獅子變為綿羊的奇跡。

有人說,伽利略正是依靠這種運氣才看到了天體的真實(羊眼變成了獅眼),同時也是這種運氣使他最後落得了焚身的結局(獅子又變得像一隻綿羊一樣懦弱無能)。而秘密的亞德利博士據說也是在這種運氣的指引下,在十幾年後的一個夢中獲得了開啟老槍密碼的鑰匙——它飄揚在天際之外,而且像一根銀色的發絲一樣細微而且蔽目。我癡愛的一位英雄作家博爾赫斯,他的神奇和博大已使我感到迷惘和內疚,然而他卻還在用畢生的精神追求另一種神奇就是:他渴望獲得這種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從而完成他夢中的事業:讓一個故事演變成無窮無盡的故事,可以世代相讀,而且還讀不完。讀過《沙之書》嗎?這是走入博爾赫斯的渴望——對一本無垠之書的渴望——的最好通道,它非常短小,但我們不可能因其短小而感覺不到博爾赫斯的心跳聲。

博爾赫斯的願望讓C深得鼓舞,她從這位作家的願望中很容易就看到了自己的願望,就像我們常常從別人的恐懼中看到自己的恐懼一樣。有一天,C突然對我說:沒有誕生時日的東西世上是沒有的,所以你也不可能找到,但是天空中飄揚著來自星辰之外的運氣,這種運氣具有無窮無盡的神性和力量,它們中的任何之一都交織著人類的各種探求與渴望,你隻要獲得它們中的任何之一,都會在某一方麵領悟一切,從而形成一個惟一的也是無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