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也罷!
可它又活轉來了。
說來似乎很突然,那是1992年春節,年近三十的我第一次帶女友回家探親,第二天要走了,晚上母親燒了一桌子菜,兄弟姐妹聚齊了,吃得鬧鬧熱熱的,惟獨母親一言不發,老是默默地往我碗裏搛菜。我說,媽,我又不是客人,你給我搛什麼菜。母親什麼都不說,放下筷子,隻是默默地看著我,那種眼神像是不認識我似的。我隨意地說,媽,你老這樣看著我幹嗎?媽說,我是看一眼少一眼了,等你下次回來時,媽說不定就不在了。說著,又給我搛了一筷子菜。
這時我多少已經感覺到一些不對頭,姐又多了一句嘴,說什麼媽恨不得我把一桌子菜都打包帶走,好叫我吃著她燒的菜想著她,等等。姐的話沒完,奇跡發生了:我哭了,眼淚奪眶而出,嘴唇一鬆動,居然嗚嗚有聲,渾身還在不停地抽搐,把媽嚇壞了,以為我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像小時候一樣把我攬在懷裏,安慰我別哭。可我卻不像小時候一樣管用,淚如泉湧,止不住,聲音漸哭漸大,最後幾乎變成嚎啕了,身子也軟透了,沒有一點氣力。一桌子人,誰都沒想到我會這樣哭,我哭得很沒有分寸,一點章法都沒有,很失一個成年人的水準。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還沒有學會哭吧。但起碼,我已經學會了流淚,以至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隻要一想起母親的麵容,眼淚就會無聲地湧出。
就是說,我的淚腺又活了,是母親激活的!
我承認,也許很多男人都要承認,我們在很長的一個年齡段裏,心裏是沒有母親的身影的,我們心裏裝著可笑的“世界”,裝得滿滿的,傻乎乎的,把什麼都裝進去了,愛的,恨的,榮的,恥的,貴的,賤的,身邊的,遠方的,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很多很多,太多太多,連親愛的母親也要可憐地被擠掉。等我們明白這一切都很可笑,明白自己原來很傻,錯了,準備糾正錯誤,把母親重新放回到心裏時,發現母親已經老了,走了。走了,那你就後悔到死吧。我很感激上帝給我機會,讓我有幸把母親再次放回到心裏。因為在我心裏,所以雖然我們相隔數千裏,但我還是經常看得見她。看書時要看見,聽音樂時要看見,看電視時也會看見,有時以至看廣告都要看見。比如劉歡唱什麼“心若在夢就在”的歌,那是個廣告片吧,我看到那個少年在風雨中衝到劉歡身邊,我就看見了母親。說真的,每回看見心裏都酸酸的,要流淚。不久前,老婆出了幾天差,一個人帶孩子,晚上孩子突然發起燒來,喂過藥後燒倒是立馬退了,轉眼兒子又睡得很香的。但心有餘悸的我怎麼也不敢入睡,便久久地望著兒子睡,望著望著眼淚又出來了:因為我又看見母親了。
世界太大,母親,我不能天天回去看您,陪您,一個月一次也不行,隻能一年回去看您一兩次,陪您十幾天,為此我時常感到很內疚,很難過。好在您已經激活了我的淚腺,我在難過時可以通過淚水來泄排。啊,母親,您總是預先把兒子需要的給了他……
2007年4月19日於成都金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