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巨人之幕僚觀
中山先生的文章行文充溢懇摯醇美的氣息,他總是推心置腹地披瀝以道。隻要他一下筆,就能提煉出高人一籌振聾發聵的思想見地。
他最早就是以國族參謀、國事幕僚的心態走向社會,欲以文章、策論影響當局大吏,從這個渠道來實現他改造中國的良願。
他28歲時寫的《上李鴻章書》(全集第一卷8頁起),結尾也還有援用當時體製內套語,對李大人加以恭維。如“我中堂佐治以來,無利不興,無弊不革……”雲雲。1894年夏,他和陸皓東前往天津,通過李鴻章的幕僚羅豐祿,向直隸總督李鴻章投書,李氏還不予接見。
此文底子本來就好,複經大文學家王韜修飾潤色,雖係經世文字,卻也彬彬可誦。他論證國家富強之道,明說關節不盡在堅船利炮,壁壘森嚴,而在於內在的四大端,即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這些是根本,其餘是標末。探尋歐美富強之本,即是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這些都是製度的根本所造成,他指出李鴻章輩隻著眼於堅船利炮,是舍本逐末。
明朗通透的分析擊中專製社會的命門。
中山先生孜孜矻矻,希其驚醒,導其改變。但李鴻章輩的知識頭腦僅止於此。所以最終結果也是雞同鴨講,咽塞難通。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中山先生不是這樣,他是道不行,起而革命。
此文既有總提,也有細講,包括急興農學、講究樹藝等,但他強調政治製度乃為根本。其他要在這個根本上依托進行,方有成績。
中山先生論證在民治社會與專製社會不同政經體製之下,人,這個創造的主體,遭遇完全不同的境遇。西方製度下,人活在世上,不虛此生,良性製度使其才智蘊藏,開世人無限之靈機,闡天地無窮之奧理。而在專製之下,野有遺賢,朝多幸進,人的本性被戕害成為基因,遺患無窮……
他25歲時寫的《農功》一文,也因精彩闡述,被鄭觀應修改采用,植入其名著《盛世危言》中。此文也是有關中國改革的上上良策。
中山先生的論述,像一架天然的高精度測量儀,道出迷亂陸離現實中清晰的出路。
有些人,絕不是狹義的幕僚,甚至也不是廣泛意義上的幕僚,但我們仍可視之為一種參謀和智囊——他們可以說是對國家和民族的,時代意義上的幕僚。
中山先生寫於1897年的重頭文論《中國的現在和未來》,他這篇29歲時所寫的長文扣住了中國數千年以來的病灶,像全息攝影般寫出,觀之悚然不能自安。此文充溢鞭辟入裏的通透分析,無以倫比的敏銳觀察,流暢而不乏頓挫的敘述。
他說,不完全推倒當時極其腐敗的統治,而建立一個賢良政府,則社會難以實現任何改進,更無法建立起純潔的政治。
他認為中國的成文法還算好,但是絕大多數違法的事情都被曲解來附和僵死的字眼,因此就算是英國短時間到中國任職的官員也會隨行就市,變成官僚貪汙階層的成員。中山先生認為中國長期遭受四種巨大的苦難:饑荒、水患、癔病以及生命財產的毫無保障。他指出前麵三種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可以預防的,對於苦難來說,它們隻是次要的原因,中國所有的一切災難隻有一個根源,那就是普遍又有係統的貪汙,造成了饑荒、水災、盜匪長年猖獗……中國的這些災難絕非一種自然的狀況或者氣候地域的產物,也不是群眾懶惰無知的後果,因為群眾的無知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官僚貪汙所造成。
黃河的管理人就是河道總督,他下麵有一群屬員,他們曾經花了很大一筆錢來買他們的職位,因此他們必然要貪汙。滲透在海關的賄賂能夠使一切貿易——包括外來的和本地的——完全癱瘓。跟水患和饑荒一樣,癔病也是人為造成的。中國氣候總的來說還不錯,但清帝國的一些城市人煙稠密,汙穢到了極點,飲用水肮髒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未來的資本家肯定不願意到這樣的國家來投資。因為財產和生命同樣為行政當局所漠不關心,遍布全國每個角落的貪汙使得生命財產毫無保障,它直接促使了盜匪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