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何以擁有如此之多的幕僚,蓋諸事需其彌縫也。中國社會、民間積弊太深。曾公謂,見人至京辦事,宜多磕頭,少說話。又戲言,今人欲得誌,須讀三部書,即摟摳經,米湯大全,熏膨大典(《汪康年筆記》,49頁,上海書店版),此是悲悼時局之言,世務須人事牽合,故幕僚大有用武之地。
其幕僚集團一係列排下來,有人力、有智慧、有操守,關鍵角色數百人,對時代有著絕大的影響,他們自有一套政策邏輯和決策程序,他們懂得各式各樣的行業,廣納人才成為精英團隊,長線的布設,短線的籌劃,以及學術思想,經邦濟世。對於時局的鈕控,就是他們奠定的基礎。
在美國曆史上,總統政策的擬定與運作往往依靠幕僚長。美國政體總統的幕僚長,文的要靠國務卿,武的要靠參謀總長。
當時勢造英雄的風雲際會時代,不安分的文人,往往扮演大小幕僚的角色,而且大半不擇手段,以謀個人的發展,範文程投效努爾哈赤,參加後金政權。為參與帷幄之主要謀士,教導滿清開國,凡伐明的策略、爭取漢官歸降、進攻朝鮮、撫定蒙古、國家製度的建設等等,他都參與決策,顛覆他所屬的明朝。
但又有不一樣的,太平天國的錢江,一度為最重要的幕僚,現在的研究資料卻很少,乃因其當洪楊攻占武漢時,他覺察其人不足有為,仿範增對項羽失望而逸去,所以給後來研究者造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印象。
與之相對稱另一極端者,沒有傑出幕僚終吃大虧。太平天國,沒有第一流的幕僚。讀書人望望然而去。天王教義非驢非馬,正人君子避之唯恐不及。
民初知識分子,經過辛亥的冷卻之後,一部分不願意待在學院的象牙塔裏專攻學術,而要在現實生活中實現他們自己的想法。於是不少人選擇了幕僚的角色。純官僚機構尚顯約束,純學院又過於虛靜,學與術的嫁接為其夢寐以求,著書立說以期有用的色彩甚為分明。其策論式的文章對上,抒誌的文章對下,對上以求一逞,對下買通群氓反響。
他們生活在社會的轉型時期,某種生活方式日趨衰落,意識形態麵臨嚴重挑戰。
一部分如劉師培等但求聞達於諸侯,動大於靜,漸漸不能安靜,不能控製。
一部分如王士珍,雖歲月流動,靜大於動,漸漸趨於沉寂,對主官的決策過程、動機了如指掌。
孫中山先生青年時期甫入社會,也上書、遞策論,剛開始所扮演的,自忖能做到的,也是幕僚這個角色。
但超人型主官對幕僚班子也形成遮蔽,若曾國藩、麥克阿瑟、孫中山等,皆然。孫中山先生對戴季陶、胡漢民、汪兆銘等人的提攜,使之刮垢打磨,增其亮光。
北洋係的幕僚,其思想基礎,在時代的巨輪下,地域色彩濃厚,顯出過時的專製主義的曆史殘餘,並無宗旨與信仰,走越走胡,事齊事楚,恒無所擇,但向新主效忠,重塑社會的努力和極強的個人訴求緊扣一起,造成人生奮鬥的巨大盲點。
天下哪有純而又純的幕僚?就以坊間輾轉傳寫的蔣介石的幕僚集團來說,所謂六大幕僚之類書籍,如張群、楊永泰、朱家驊等,都曾經外放,或負方麵之責,不是貼身意義的幕僚。至於在侍從室的如陳布雷等,雖今之論師以軍機大臣來形容他,實則他的不少時間、他的職責,較多為處理事務,隻是文章文字幕僚,於戰略態勢,並無專責。
袁世凱,他是權謀型人物,一切公理,德操、輿論,如與意誌有衝突,則般般都要讓路。真是什麼藤上結什麼瓜,他的參謀班子也是這一流人物,隻是型號小些,到底層,就純為鼠竊狗偷之輩,不像個當政的樣子。在專製肆虐的地方,政治腫瘤叢生,導致問題多多,漏洞處處。若非智囊智慧的匱乏,就是存心與民為敵,問題看似兩造,原因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