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什麼?”他斜眼看她,滿臉不屑,“誰能證明?你壞我大事,竟然還敢上門來要我收你。”
她用發抖的聲音說:“你就不怕我去告訴陛下……”
赫連勃勃拽著她衣襟,一把將她拉到胸前,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冰冷徹骨的聲音響起:“陛下會信你還是信我?初蕊,跟我玩這些手段,你還想要小命嗎?”
他冰冷一笑,突然將她向後推。初蕊較弱的身子踩到台階,尖叫著往後倒。我用最快的速度竄出,在她倒下之前接到她的身體,然後我自己在她的衝力中也跌到地上。我扶住趴在我身上的初蕊,首先想到的是:型號沒傷到她肚子裏的孩子,緊跟著想到:我這是第一次給人做墊背,腰怎麼這麼疼啊。
超兒趕到我身邊,先把初蕊從我身上拉起,再趕緊扶我。我齜牙咧嘴地站起,雙手扶在腰後拚命揉。超兒著急下也伸手到我腰上,幫我推拿著。
“是你!”赫連勃勃走下台階,雙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打量我,鼻子裏哼氣,“你倒是這群涼州女子中最有手段的,居然有膽跑到寺裏勾引那個老和尚,老和尚現在比朝廷中任何人都受寵,雖然老了點,你攀上他,倒也得了榮華富貴。我該叫你什麼?國師夫人……”
當時他陪著姚興在草堂寺聽法,羅什跟我相見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慢慢踱步到我麵前,我看著他眼裏凶殘的戾氣,氣得渾身發抖。這個齷齪的小人!
他看了一眼我身邊的慕容超,突然用粗糙的手鉗住我下巴:“你還真是有本事,又勾搭了一個鮮卑小白虜。”
“放開她!”赫連勃勃的手臂被握住,慕容超擋在我麵前,用高大的身軀護住我。
赫連勃勃使勁甩開慕容超的手,冷笑著說:“小白虜,她年紀比你大吧?她從和尚那裏偷了多少錢養你?”
“你這無恥之人,滿口汙言穢語!”
慕容超出奇地憤怒,衝上前跟赫連勃勃扭打在一塊兒。兩人身形差不多,年紀也相仿。赫連勃勃受過正規的騎射武藝訓練,但慕容超自小幹慣體力活,戾氣卻比他大。一時半會兒分不出高下,倆人倒在地上撕扭,我無法拉開他們,隻能幹著急。哲理詩赫連勃勃的府邸,他的仆人們很快就會聽到動靜,到時候慕容超寡不敵眾就慘了,而且此事的赫連勃勃是將軍身份,慕容超還隻是一介平民,根本無法跟他抗衡。
赫連勃勃正騎在慕容超身上揮拳,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然後轟然倒下。慕容超莫名地推開他,拉起他的衣領就要揍,我忙叫住他:“超兒,還不快走!他府裏馬上就有人出來了!”
慕容超醒悟過來,放下已然昏睡的赫連勃勃。我拉上呆立一旁的初蕊,三個人急忙往未央宮跑。
“初蕊,你在這裏安心養胎,直到孩子生下來。”回到居所,我沒來的及去見羅什,先將初蕊安置在一間獨立的房間。
“夫人相救之恩,初蕊感激涕零!”她眼帶淚珠,便要下跪。
我拉她起來,柔聲說:“你現在身子不便,不要太過焦慮,對孩子不好。早點歇息吧。”
她低著頭,語帶哭腔:“夫人,你不問我……身孕之事嗎?”
“我不問,每個人都會有難言之隱。”我能猜到父親是赫連勃勃,不過根據我無意中聽到的對話,恐怕不是偷情那麼簡單。
我走向屋門,跨出門之前,轉頭輕聲說:“我隻告訴你一句話:無論發生過什麼,孩子是無辜的。”
她渾身一震,手撫摸上腹部,又開始低頭垂淚。我歎口氣,將門關上。
我沿著遊廊往我與羅什的臥室方向走,無力地捶著腰,渾身酸痛,步履蹣跚。今天一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我頭暈目眩。我一累便容易頭暈,都是白血病的緣故。突然看到前方遊廊中有兩個人影,一個高大一個嬌小,月光在遊廊中斜斜投入半壁光線,照亮了一角僧袍和紅裙。
有些尷尬,不知是哪個僧人在與一女子相會。輕輕隱到角落,心裏苦笑:今晚邪門了,怎麼盡做聽牆角的事情?
有個沉穩低沉的男聲在說話:“羅什的年齡足可以做你的祖父,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是羅什!他在與誰說話?心一驚,額頭迅速冒出汗來。我躲在角落裏忐忑地探出頭。
紅裙向羅什挪進一步,羅什立刻向後退的更開。女子已經完全站在月光下,嬌柔嫵媚,看得出精心裝扮過。我捂住嘴,那是涼州女子燕兒!
“法師,夫人也與我們一樣,從涼州流亡而來。她既與法師相見在先,燕兒絕不與她爭正妻之位。燕兒今日見到法師仙容,便已傾心。隻想終身侍奉法師,為妾也無妨。”
“莫要再說此話!”羅什厲聲喝,看看周圍,又壓低聲音,“你無親友可尋,羅什可暫時收留你。日後,為你尋門親事。但你若執意對羅什動這般心思,莫要怪羅什趕你出府。”
羅什說完,便不顧燕兒,大踏步向我們臥室走。燕兒愣住,氣惱地咬唇,絞這手帕,輕輕跺一跺腳,再環視一下四周,向另一邊走去。
我躲在角落裏發怔。一直到他們離去後很久,才跳著發麻的腳,做到回廊的欄杆旁揉。一邊揉,一邊沉入回憶。
羅什清俊脫俗,氣質高貴,溫柔專情,堪稱完美。若是在現代,我肯定的每天膽戰心驚地堤防蜂擁而來的女人們。而縱觀他一生,喜歡過他的女子少的可憐,卻是因為他那特殊的不可逾越的身份。他從小出家,在西域被奉為神明。信佛的西域女子看他,是當成神,而不是男人,以不可褻瀆的心態頂禮膜拜。我若不是與他相識在少年時,稍晚上幾年,也無法與他有這段牽絆一世的情緣。
他與除我之外的任何女性都保持非常明確的距離,而與他同時代的女子卻難以達到他的思想高度,這也讓人對他望而卻步。他雖然從沒告訴過我,但我相信,即便少,當我不在他身邊時,也難保有其他女子對他有意。隻是,從他對燕兒的態度上看來,他的心誌之堅,四十年從未變過。
我與他共同經曆了那麼多,我們對對方是那麼了解,所以在感情上百分百地信任對方。無論中途需要等待多久,我們都相信對方不會有異心。
可是,之前還有希望在支持者他,等我長安一別呢?還有等待的必要嗎?
我的嘴裏湧出苦味,恍恍惚惚地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房。羅什正戴著眼鏡在房中寫東西,看見我回來便趕緊讓我喝藥,我苦著臉喝完藥,神思還在恍惚,他開口問道:“艾晴,為何留下那些女子?”
我回答的有氣無力:“姚興既然已經不高興了,何必再觸怒他?”
看到我的疲態,他一雙手搭在我肩上,幫我拿捏。我閉眼,硬起心腸說:“羅什,我隻能在此半年,你的雙生子------”
“艾晴!”他的手突然停頓,聲音裏帶著些氣惱,“此話何意?”
“羅什,我無法再有孩子了……”我睜開眼,歎口氣,酸楚地說出這個我們一直知道卻一直回避的話題。
他在我身旁坐下,將我的手放進自己的掌心中摩挲:“我們有小什,那麼聰明懂事的孩子還不夠嗎?”
“可是,史書上說……”
“艾晴!要怎樣說你才好?為何你老是執著於史書上如何記載?”他厲聲打斷我,胸膛有些起伏,“就因為那一句莫名的記載,你便擅自做主為羅什安排妾室嗎?”
我的心一陣絞痛,腦海中浮起燕兒嬌柔的麵龐。說出口的話語沉重,讓我無意識地佝僂起身軀:“我很快就會回去了,你,你可以等我走之後再……再……”
他嗖地站起,扶住我雙肩,身體俯下,肅然正視我雙眼:“你告訴過羅什,在你們的時代,婚姻是一夫一妻,男子不可有妾。羅什既然娶了未來之人,自然要遵未來之法。你是我妻,羅什一生不背離,絕不納妾室!”
我苦澀地笑笑,吸一吸鼻子說:“羅什,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的心,可是我走之後,就再無可能來見你了……”
他放開我雙肩,站直身體,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桃樹,沉思半響才出聲:“你這次來長安,羅什便已明白,這是你我最後一次相聚。”
他轉頭麵對我,蠟燭照亮了他眼眸中的淡定從容,淺灰深潭水波不興:“你雖未說過羅什能活到幾歲,但羅什自己明白,餘下生命已無多了。短短幾年,要譯完那麼多經文,你以為羅什還能有心思想他事嗎?”
“你能伴我半年,讓羅什在剩下不多的生命中還能有更多回味,羅什已經心滿意足。”他向我伸出雙手,淡淡地笑著。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牽我到胸前,圍住我的腰,將頭擱在我肩上,喃喃輕語:“不要再想什麼雙生子,那都是幾百年後刀筆之吏的無稽之談。羅什之妻隻有艾晴,孩子隻有小什。你們兩個,是羅什最親的親人。”
我鼻子酸酸,忍不住又想落淚。他在我臉頰上輕吻:“那些女子,既然是劉勃勃所擄,她們的佳人定在心急。明日我便請人幫忙尋找,送他們與自己的親人團聚。”
“你不怕姚興怪罪嗎?”
“羅什可對佛陀發誓:‘絕不納妾!’陛下還能強求不成?”他笑一下,箍在腰間的手更加用力,將我緊貼著他,“再說,他也是一時心性,怎會每日來查問這些女子的情況?過一段時間,他也就忘了此事。”
我將袖袋裏的紙抽出:“這是那幾個女孩子的親人信息。”頓一頓,吸口氣,“有個叫燕兒的已無親人,不如暫時留下她吧。”
對於燕兒剛才的話,我心裏當然不快,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趕他走。無論如何,她已無親人,我們不收容她,她一個女子,根本無處可去。
他臉色有些僵硬,隱約的不快迅速飄過。接過紙,折起放進懷中:“從明日開始,羅什要到長安大寺講說新經。我會請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幫我打聽這些女子的家人。”
他牽著我向床走去,將我按著躺上枕,板起臉訓我:“還有,為父以後不想再聽到今日這樣的話題了……”
“恩……”我老老實實答應,在他風輕雲淡的笑中徹底沉醉了……
八十九俗世一日
“姑姑,你來啦。”慕容超放下斧頭,高興地上前迎我。他隻穿了一件單衣,袖口擼到肩膀處,健康光澤的肌膚在春日陽光下泛出灼灼光輝。進屋就看到他在廚房門口劈柴,滿臉的汗水。整個人散發著無法漠視的逼人青春,讓人心生感慨。
“你母親和靜兒呢?”張望一下,隻見他一人在家。
“他們去替人漿洗衣物了。”
我掏出手帕遞給他,慕容超接過,卻不擦,有些局促地看著手中的帕子:“這麼漂亮的帕子,怎可被超兒的臭汗弄髒?”
他想將帕子還給我,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還是超兒洗幹淨了再還給姑姑吧。這帕子,被超兒的手弄髒了……”
我笑著說沒關係,他不答,將帕子放進袖袋。用袖口隨便抹了抹汗,將我讓進屋。我將清淤活血的藥膏取出遞給他。作業他跟赫連勃勃扭打,臉上身上都落了不少傷。
沒有鏡子,看超兒自己費力地凃,我接過藥膏,讓他坐下,我幫他清理。
“姑姑,作業劉勃勃突然暈倒,是你的緣故嗎?”我凃到他顴骨上一塊破皮處,他極輕地“嘶”一聲,卻不把頭避開,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注視我的反映,烏黑瞳仁中精光閃爍。
我將食指比在嘴上“噓”一聲:“那是姑姑的防身暗器,別告訴任何人。”
他沉思一會兒,依舊定睛在我身上:“這世間居然有如此厲害的暗器。”
我尷尬地笑笑,轉移話題:“身上可有傷?”
他點頭,將上衣褪到腰際,肩被上有好幾塊淤青。我將藥膏抹上,用掌心搓熱,他疼得咬緊牙關。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曬在他白皙的肌膚上。身體肌肉緊實有致,很具觀感。
“他劉勃勃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滅了的匈奴小國後裔,受姚興之寵便目中無人!”他咬牙痛罵,“論出身,我慕容超比他強百倍。若不是時運不濟,何至於淪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