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兒知道。”他繼續向前走，輕聲說，“姑姑放心，靜姐姐是超兒之妻，此生定不離棄。”
走到了一家大宅院前。大門高聳，門檻冷森，梁上燈籠上書:“驍騎將軍府”。心一動，這是赫連勃勃的府第……
“哎喲！”
隻顧打量赫連勃勃氣派的大門，卻不提防踢到了他家的台階，疼地直跳腳，嘴裏出噝噝聲。一雙大手扶住亂跳的我，讓我台階上坐下。他也我身畔坐下，俯身抓住我的腳踝左右彎，問我可曾崴到。我感覺一下，沒崴到，隻是硬傷，不過還真是疼，忍不住詛咒赫連勃勃和這該死的台階。
聽到身邊傳來悶悶的聲音，似憋笑。氣不過，伸手敲他腦袋，這是他小時候纏我講故事時我常做的動作。氣急地說：“小鬼，不許笑！”
笑聲越來越大，後變成爽朗的大笑：“想不到姑姑竟也這麼孩子氣。”
我本想板起臉訓他，卻現我還是一貫的不會訓人。後自己也忍不住笑，想起往事，有些感慨：“超兒，還記得當年你抓老鼠被人搶之事麼？”
笑聲嘎然而止，半晌才聽到他靜靜地說：“超兒當然記得。”
停頓許久，冷清的聲音再響起：“自此事後，超兒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你弱小之時，什麼人都可以任意欺負你。要想不被人欺，隻有自己變得強大。”
他轉身朝這闊氣的府第望去。燈籠把周圍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慕容超眼眸掩飾不住的野心與霸氣。看著他那樣的眼神，心頭突然跳過不安，想起了他日後悲涼的命運……
回到居所，羅什已經回來了。告訴他今天碰到了段娉婷和慕容超，然後跟他商量如何救呼延靜。
羅什沉思一會：“明日見陛下時，羅什向他說明故人之女被誤抓進宮，陛下應該會放。陛下乃清明之人，今日羅什提起涼州流民被迫賣身為奴，他便下旨釋放已被賣之人，流民可得荒地。”
我點頭。現不比涼州，羅什的影響力大多了。他出去一會，走回來時端著一碗藥：“見你一直未歸，這藥都熱了好幾次了。”
吹開熱氣，自己試一試溫，再端給我。看我苦著臉喝完，為我抹嘴：“陛下還說，已有幾位漢僧來到長安。願拜羅什為師，助我譯經。”
為他拿捏肩膀，一邊聊：“是些什麼人？”
他開心一笑：“其有學識者法名為竺道生，道融，僧叡。”
我“啊”了一聲。他按住我的手，轉頭望我：“艾晴，你知道他們，是麼？”
我吐舌：“這三人，加上僧肇，被後世稱為什門四聖，是你得力的四位弟子。”
我回憶看過的資料，細細告訴他這幾個人的來曆。
竺道生，與道融同年，隻比羅什小五歲。道生是仕族子弟，很有辯才，年少時思辨之能就已遍傳鄉野。
道融十二歲出家，記憶力非凡。他小時候有一天，師父要他去村借《論語》，他未將書帶回，說是已經讀過了。他的師父不信，便另借一本，覆之令其背誦。結果道融一字不差地背誦完畢。
而僧叡稍微年輕一些，也有三十多歲了。他之前曾師事苻堅寵信的高僧釋道安。此人非常勤奮，領悟能力很高。
聽完我介紹，羅什連連叫好。說明天便稟明姚興，讓他們三人入逍遙園草堂寺，相助譯經。能收這三人為弟子，他的心情很好。為他倒杯水，問到：“你打算好了麼，第一部譯什麼經？”
“自然。”他喝口水，微微一笑，“《金剛般若波若蜜經》。”
我一怔。他將水杯放幾案上，擁住我，我耳邊輕聲說：“你不是愛這經的偈語麼？”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喃喃輕誦，潤澤的略低音將我帶回那個夏日夜晚。那時他狠心趕我走，我傷心欲絕地念出這幾句偈語。一眨眼，已是那麼多年了……
他俯身將頭擱我肩上，低低歎息著：“艾晴，羅什依舊能清晰憶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情形。你滿臉沮喪，蹙著眉張大嘴。記不住羅什的梵名，反複念叨，一臉難堪。羅什心便想，這女子真情真性，毫不做作。後來，越是與你相處，越被你的獨特與智慧所吸。心從此不再是佛祖一人。轉眼，已是四十年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啊……”
他的聲音溫軟如春風，拂過我心尖，掀起**巨浪。心潮澎湃，酸澀衝鼻。他的四十年，我的十年間，加上這次的長安半年，我們一共隻相處了四年。其餘時間，都等待渡過。上天對我們不公麼？不，我搖一搖頭，甩開悲觀的想法。若沒有漫長的等待，又怎顯出短暫相處的可貴？
轉身投進他溫暖的懷抱，用力氣抱緊他，如同海抱著救命的浮木。告訴自己：不要奢求，此刻的相擁，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