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你這裏安心養胎，直到孩子生下來。”回到居所，我沒來得及去見羅什，先將初蕊安置一間**的房間。
“夫人相救之恩，初蕊感激涕零！”她眼帶淚珠，便要下跪。
我拉她起來，柔聲說：“你現身子不便，不要太過焦慮，對孩子不好。早點歇息。”
她低著頭，語帶哭腔：“夫人，你不問我……身孕之事麼？”
“我不問，每個人都會有難言之隱。”我能猜到孩子的父親是赫連勃勃，不過根據我無意聽到的對話，恐怕不是偷情那麼簡單。
我走向屋門，跨出門之前，轉頭輕聲說：“我隻告訴你一句話：無論生過什麼，孩子是無辜的。”
她渾身一震，手撫摸上腹部，又開始低頭垂淚。我歎口氣，將門關上。
沿著遊廊往我與羅什的臥室方向走，我無力地捶著腰，渾身酸痛，步履闌珊。今天一天生了那麼多事，我頭暈目眩。我一累便容易頭暈，都是白血病的緣故。突然看到前方遊廊有兩個人影，一個高大一個嬌小，月光遊廊斜斜投入半壁光線，照亮了一角僧袍和紅裙。
有些尷尬，不知是哪個僧人與一女子相會。輕輕隱到角落，心裏苦笑：今晚邪門了，怎麼做聽牆角的事情？
有個沉穩低沉的男聲說話：“羅什的年齡足可做你的祖父，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是羅什！他與誰說話？心一驚，額頭迅速冒出汗來。躲角落裏忐忑地探出頭。
紅裙向羅什挪近一步，羅什立刻向後退得開。女子已經完全站月光下，嬌柔撫媚，看得出精心裝扮過。我捂住嘴，那是涼州女子燕兒！
“法師，夫人也與我們一樣，從涼州流亡而來。她既與法師相見先，燕兒絕不與她爭正妻之位。燕兒今日見到法師仙容，便已傾心。隻想終身侍奉法師，為妾也無妨。”
“莫要再說此話！”羅什厲聲喝，看看周圍，又壓低聲音，“你無親友可尋，羅什可暫時收留你。日後，為你尋門親事。但你若執意對羅什動這般心思，莫要怪羅什趕你出府！”
羅什說完，便不顧燕兒，大踏步向我們的臥房走。燕兒愣住，氣惱地咬唇，絞著手帕，輕輕跺一跺腳，再環視一下四周，向另一邊走去。
我躲角落裏怔。一直到他們離去後很久，才跳著麻的腳，坐到回廊的欄杆旁揉。一邊揉，一邊沉入回憶。
羅什清俊脫俗，氣質高貴，溫柔專情，堪稱完美。若是現代，我肯定得每天膽戰心驚地提防蜂擁而來的女人們。而縱觀他一生，喜歡過他的女子少得可憐，卻是因為他那特殊的不可逾越的身份。他從小出家，西域被奉為神明。信佛的西域女子看他，是當成神，而不是男人，以不可褻瀆的心態頂禮膜拜。我若不是與他相識少年時，稍晚上幾年，也無法與他有這段牽絆一世的情緣。
他與除我以外的任何女性都保持非常明確的距離，而他同時代女子難以企及的思想高，也會讓人望而卻步。他雖然從沒告訴過我，但我相信，即便少，當我不他身邊時，也難保有其它女子對他有意。隻是，從他對燕兒的態上看來，他的心誌之堅，四十年從未變過。
我與他共同經曆了那麼多，我們對對方是那麼了解，所以情感上分地信任對方。無論途需要等待多久，我們都相信對方不會有異心。
可是，之前還有希望支持著他，等我長安一別呢？還有等待的必要麼？
我的嘴裏湧出苦味，恍恍惚惚地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房。羅什正戴著眼鏡房寫東西，看見我回來便趕緊讓我喝藥。苦著臉喝完藥，神思還恍惚，他開口問道：“艾晴，為何留下那些女子？”
我回答地有氣無力：“姚興既然已經不高興了，何必再觸怒他？”
看到我的疲態，他一雙手搭我肩上，幫我拿捏。我閉眼，硬起心腸說：“羅什，我隻能此半年，你的雙生子——”
“艾晴！”手突然停頓，聲音裏帶著些氣惱，“此話何意？”
“羅什，我無法再有孩子了……”我睜開眼，歎口氣，酸楚地說出這個我們一直知道卻一直回避的話題。
他我身畔坐下，將我的手放進自己的掌心摩挲：“我們有小什，那麼聰明懂事的孩子，還不夠麼？”
“可是，史書上說——”
“艾晴！要怎樣說你才好？為何你老是執著於史書上如何記載？”他厲聲打斷我，胸膛有些起伏，“就因為那一句莫名的記載，你便擅自做主為羅什安排妾室麼？”
心一陣絞痛，浮起燕兒嬌柔的麵龐。說出口的話語沉重，讓我無意識地佝僂起身軀：“我很快就會回去了。你，你可以等我走之後再……再……”
他倏地站起，扶住我雙肩，身體俯下，肅然正視我雙眼：“你告訴過羅什，你們的時代，婚姻是一夫一妻，男子不可有妾。羅什既然娶了未來之人，自然要遵未來之法。你是我妻，羅什一生不背離，絕不納妾室！”
苦澀地笑笑，吸一吸鼻子說：“羅什，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的心。可是，我走之後，就再無可能來見你了……”
他放開我雙肩，站直身體，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桃樹，沉思半晌才出聲：“你這次來長安，羅什便已明白，這是你我後一次相聚。”
他轉頭麵對我，蠟燭照亮了他眼眸的淡定從容，淺灰深潭水波不興：“你雖從未說過羅什能活到幾歲，但羅什自己知道，餘下生命已無多了。短短幾年，要譯完那麼多經，你以為羅什還能有心思想它事麼？”
“你能伴我半年，讓羅什剩下不多的生命還能有多回味，羅什已經心滿意足。”他向我伸出雙手，淡淡地笑著。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牽我到胸前，圈住我的腰，將頭擱我肩上，喃喃輕語：“不要再想什麼雙生子，那都是幾年後刀筆之吏的無稽之談。羅什之妻隻有艾晴，孩子隻有小什。你們兩個，是羅什親的親人。”
鼻子酸酸，忍不住又想落淚。他我臉頰上輕吻：“那些女子，既然是劉勃勃所擄，她們的家人定心急。明日我便請人幫忙尋找，送她們與自己的親人團聚。”
“你不怕姚興怪罪麼？”
“羅什可對佛陀誓：絕不納妾！陛下還能強求不成？”他笑一下，箍腰間的手加用力，將我緊著他，“再說，他也是一時心性，怎會每日來查問這些女子的情況？過一段時間，他也早就忘了此事。”
我將袖袋裏的紙抽出：“這是那幾個女孩子的親人信息。”頓一頓，吸口氣，“有個叫燕兒的已無親人，不如暫時留下她。”
對於燕兒剛才的話，我心裏當然不快，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趕她走。無論如何，她已無親人，我們不收容她，她一個女子，根本無處可去。
他臉色有些僵硬，隱約的不快迅速飄過。接過紙，折起放進懷：“從明日開始，羅什要到長安大寺講說經。我會請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幫我打聽這些女子的家人。”
牽著我向床走去，將我按著躺上枕，板起臉訓我：“還有，為夫以後不想再聽到今日這樣的話題了……”
“嗯……”我老老實實答應，他風輕雲淡的笑徹底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