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遜確診我得了血虛後的第二天便自己一人上門來。羅什禮貌地讓他見我,見到後他卻隻是怔怔地看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出人意料地掉頭便走,從頭至尾沒說過一句話。羅什看著他離開,眼裏有絲複雜的神色,卻什麼都沒問我。
羅什向呂光告假,呂光見他無心顧及旁事,樂得賣人情,允許他每日陪伴妻。弟子們將錢一家家送還,然後依著他的吩咐,自行這所謂寺廟的佛堂修行。他帶領弟子們做早晚課,每日再用一個時辰答疑解惑。剩下的時間,全部陪我身邊。
潘征現每隔五日便來診療。而蒙遜從那一次後便再沒來過,卻依舊將潘征的診費付清。不時會有人送名貴藥材前來,問是誰送的,來人總是不說。人參,鹿茸,玳瑁,珍珠粉等等,也不管我是否可以吃。
七月來臨,天氣愈熱。孩子已足五個月,每天起來,似乎都覺得肚子比昨日大了一些。挺著肚子,越怕熱。他不讓我動手做任何事,連洗澡換衣,也由他全包。一件件瑣碎的小事,他以前從不動手,現隻要與我有關,都不肯假手他人。
就算是每日按時吃藥,量減少活動,竭力讓自己心境平和,我還是又流了一次鼻血。這次,跟前幾次比起來,間隔時間短,血也長時間才止住。羅什麵如紙色,身體不住戰栗,將我摟入懷。似乎怕一放手,我便會消失不見。反而是我,不住安慰他沒事。
頭擱他肩上,眼望窗外的藍天。沒有一絲雲朵,蟬鳴聲聲,燥熱的風拂進,吹不暖由心生出的寒冷。
“羅什,你怎麼啦?”
醒轉時看到天光已亮,窗外傳來歡快的鳥鳴。他坐床邊,一直無神地盯著我。兩眼紅腫,下巴一片青色胡茬,臉色憔悴地泛白。
突然意識到:“你一夜沒睡麼?”
拉住我撫向他臉頰的手,他溫柔一笑:“想多看看你……”
為何這麼說?我一驚,想要起身,被他按住。
“艾晴,這次你一定要聽為夫的。”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如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然。
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出:“羅什想明白了,要救你和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回去。你說過,你的時代醫學先進,什麼病都能治。隻要回去,你和孩子的命就能保住。”
我搖頭,急得坐起身,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羅什,如果我回去,隻怕再也不能來見你了……”
他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語氣依舊堅決:“就算一輩子再無法見到你,羅什也得讓你回去。這是為了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不,我不要離開你……”
“艾晴,聽我說!”他捧住我不停搖動的頭,低聲細語,“你不光是我的妻,你還是個母親。”
扶起我的雙肩,脈脈凝視:“羅什身處的時代,戰亂流離,災荒連年。羅什自身又被羈,實無法給孩子一個好環境。你帶它回千年之後,安定和平,生活富足,
寶寶才能健康生長。兩相比較,羅什寧願自己的骨肉成長你的時代。”
“至於羅什……”看我還搖頭痛哭,他憐惜地輕吻我,捧著我的頭,微微一笑,“你走之後,羅什會潛心修行,韜光養晦,等待十年後赴長安傳法譯經。就算孤身一人,我也要完成佛祖交予的使命,奠定佛法原的基礎。然後,便可含笑入地獄等你了。”
“羅什,你不會是孤身一人。你以後會有妻妾,有兩個雙生子,你長安會有自己的家庭。我不願意走,是不希望你會……”我哭著停頓住,心如刀割,泣不成聲,“忘了我……”
“說什麼胡話?”他氣惱地打斷我,將我下巴抬起,對視他清亮的眸子。
他神態嚴肅,一字一句極端認真:“羅什一生,隻有你是唯一的妻。以僧人身份娶你,本就是大逆之行,怎可能再有別的妻妾?你當羅什是那種離開女人便不能活的男人麼?”
“這是史書所載……”
他似乎想到什麼,眉頭微微皺起,思忖一番,問道:“那你告訴我,史書上是如何寫的?”
如嚼黃膽,苦澀地背出《晉書》裏那段夢魘一般折磨我的幾句話:“嚐講經於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餘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座,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交而生二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