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我見到了父親(2 / 3)

他的聲音略低,溫潤如玉,帶著西域口音。五十歲的他,已顯老態,卻有種無可比擬的風姿。微笑時神情清鑒,翩然出塵。

道恒突然叫喚一聲:“那位便是鳩摩羅什法師麼?道標,他,他怎麼跟你這麼像?”

我身體一震,怪不得我老覺得看他那麼親切熟悉。高鼻深目,淺灰眼眸,削尖下巴,五官無一不像,連身高都相仿。隻不過,我的膚色比他白皙一些。他年輕時,應該就是我這樣的長相?難怪草堂寺的僧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羅什,接下來是否該譯我帶來的達摩多羅和佛大先兩家法門?”

一旁類似貴賓席的地方坐著幾個印和西亞血統的外國僧人。我知道那些是來幫助爸譯經的老師和朋友。其一個精瘦幹練,看上去比爸小幾歲的老者向他提問,本來是用梵語,他說完一遍後又用不熟練的漢再說一次。

爸恭敬地向那位老者鞠身:“達摩多羅和佛大先乃大乘有宗之師。羅什打算先譯大乘空宗論著,待日後再譯有宗之說。故明日開始譯《維摩詰所說經》。”

老僧麵露不滿,冷哼著大聲說:“大乘有宗天竺乃瑜伽行者派,為彌勒菩薩所創,因明之說為明晰。你所倡導之空宗觀論,與有宗如何能比?”

我有些動氣。這個老頭居然當眾用這麼不客氣的口吻對爸說話。我知道他是誰了,是與爸佛法觀點上意見相反的佛馱跋陀羅,名為覺賢。仗著他是大乘有宗的正統,來漢地後拚命打擊爸的權威,想與爸分庭抗爭。

“覺賢師弟,你來長安相助譯經,羅什大欣悅之。與師弟共論法相,振玄微,多所悟益。”爸依舊耐著性子好言好語地對他行禮,“羅什非是不願譯有宗之說。隻是以為,大乘空宗之理天竺已流傳甚廣,民眾易接受。而有宗渡人成佛卻異常艱辛,有宗之說,現下並不適於原。”

我禁不住點頭。爸說的很有道理。國的佛教派別大多數屬於空宗,因為空宗諸派所倡導的“一闡提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情有性”等等,連小腳老太太都聽得懂。可是有宗倡導的成佛途徑艱澀難行且毫無把握,普通民眾舍有宗而就空宗,不是很自然麼?成佛的難易程決定了這個教派國流行的時間長短。玄奘根據有宗創立的法相宗,全盤接受印的有宗學說,結果玄奘一死,法相宗就消失,原因就於此。

覺賢老頭站起身,走到爸麵前,鼻子重重哼氣:“羅什,你所翻譯與注解之經,與他人相比也無特別之出,卻得如此高的盛名,是何故?”

僧眾們皆嘩然,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四處響起。我氣得差點跳起來。這老頭怎麼說話的?當著幾千喊爸“師尊”的僧人,這樣質疑爸的權威,擺明了是挑釁。本來不過是教派內部空、有之爭,這老頭卻用人身攻擊,太過分了!

爸臉色沉了一下,胸膛有些起伏。深呼吸幾次,穩一穩情緒,仍然用恭敬的語氣對著那鼻孔出氣的老頭說:“不過是眾人看羅什年老之故。這些虛名,何必能稱美談?”

覺賢老頭下巴一揚,又緊逼一步:“空宗有宗,孰優孰劣,你我可相約論戰,一辨高下。”

爸已經平靜下來,臉色如常,搖頭說道:“師弟,當下之急,乃是譯經。羅什才疏,自然無法與師弟抗衡,毋須論戰,羅什認輸便是。”

覺賢老頭剛要說話,大殿外響起鍾聲。爸語氣無波地對著僧眾說:“晚課時間到了,今日課業為《不思議光菩薩所說經》。”

覺賢老頭不好晚課上繼續鬧騰,不再難,走回自己的席位。爸佛像前焚香禮拜,眾人停止喧嘩,均隨著爸的動作向佛陀行禮。然後盤腿坐下,爸的帶領下念誦:“如是我聞:一時佛舍衛國祗陀林給孤獨精舍……”

我低頭跟著喃喃念叨,量壓低聲音免得旁人聽出我念得不正宗。晚課結束,我先跟著道恒回僧舍取大包。然後快步出了寺門,路邊守候。他草堂寺旁另有住所,這裏是必經之路。

冬日下午五點一刻,天色漸暗,寒風嗚咽,明天可能要下雪了。站林蔭道翹期盼,心情亂糟糟的,興奮又有些猶豫。我平常很少抽煙,現卻希望有支煙手,好讓我放鬆不住顫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