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夢(1 / 3)

一:巫婆

隻是接近這裏,腐爛的氣味已經濃烈到讓李銳這個見過幾次屍體的人也難以忍受。潮濕的空氣使這種作嘔的氣味更加肆意和濃烈。李銳隻覺的胃裏有東西已經翻騰到了嗓子眼,要不是因為工作,他馬上會逃離這裏找個地方嘔吐。現在他雖努力克製自己臉卻已經痛苦的扭曲起來。被李銳稱為師父的施華卻依然平平靜靜,與其說他沒有被這種氣味影響倒不如說他的心裏根本沒有氣味難聞的概念。每到工作時,他都變的像個呆板的機器人,所有私人的感覺好象完全被封閉住了。

“天,到底出了什麼事?”數種異味混雜在一起產生的惡臭已經完全把李銳包裹起來。李銳覺的自己現在正在一隻叫惡臭的怪獸口裏,再前進下去,隻怕自己就會被整個吞下去和惡臭成為一體。

越接近自行車棚,氣味就越明顯。李銳已經能分辨的出,其中有潮濕的泥土味,肉體腐臭的氣味,濃鬱的血腥味,什麼東西變質的酸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仿佛有什麼浴血的野獸正大口吐著氣,發出的惡毒凶暴的味道......

“進去!”在車棚半開的門前,施華用手勢對李銳說。李銳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兩人搶先衝進了車棚,另外兩個警察也迅速閃了進來。

因為氣味的影響,李銳已經做好了看見腐敗了的屍體或者人皮肉塊的打算。可當他看見車棚裏麵的情況時,還是愣了一刹那。

從地麵看,這裏一定下了一場血雨,黑紅色的血液浸透了大片的土地。因為地麵並不平整,血液在流淌幹涸中組成了不規則的圖形,像是隻用單一色彩來表現暴力的抽象畫!

血畫裏,有至少十幾二十個身體撲倒在地麵上。這些被血沐浴過的身體以奇異的姿勢分布在整個車棚。他們全都背向著天空,雙手疊在一起放在額頭的下麵。每個人的旁邊,都滾落著一塊被遺棄的碎肉。仔細看去,那些要麼是人的手指,要麼是人的耳朵或鼻子。

撲倒的身體中間,還有一個人樣的東西坐著,就像在接受所有身體的膜拜!這東西被毯子完全包裹了,像是一個坐著的人,卻也像躲藏起來的什麼野獸。不管是“它”還是地上的人都沒有動,對警察的到來毫無知覺。

李銳難以理解的皺起了眉,他覺的自己是置身在一幅題目為死亡的畫作中。畫這幅畫的一定是個瘋子,也一定是個天才。因為隻有瘋子才能創造出這樣的情景,隻有天才才懂得讓一個並不膽怯的人覺的恐怖!同時,他也理解了另一種氣味的來源,車棚裏燃燒著數百根猩紅色的蠟燭。蠟燭分布在每個死者周圍,排列成有規則的圖案。這些燃著紫色火焰的蠟燭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不但沒有蠟燭的清香反而讓車棚裏充滿了比腐臭和血腥味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這些人全死了?”從聲音來判斷,覺的這裏讓人難以忍受的不光是李銳,另一個警察,也是李銳死黨的段超用有點變調的聲音問。第四個警察也大力吐出一口粘稠的空氣說:“到底怎麼回事?誰在這裏幹了什麼?”

施華卻隻是擺了下手讓大家安靜。然後他死盯著毯子包裹的東西,仿佛能看透毯子,看清毯子裏麵到底有什麼。過了幾秒鍾,他一揮手:“毯子裏有人在動。李銳,和我上前。小心蠟燭。”

李銳和施華從兩麵向毯子裏的東西接近。離毯子不過兩米時,連李銳也發現毯子裏有什麼在輕輕的抖動。直覺告訴李銳,不管毯子裏是什麼,也無論其為什麼在抖,都絕不是因為害怕。

施華離毯子一米遠時停住了。他抬起槍對準毯子然後給李銳使了個眼色。李銳點了一下頭小心的向前兩步,猛的伸手扯開了毯子。

一張猙獰的臉突然出現在李銳眼前。臉幹裂焦枯,就像被烈火焚燒過。而這樣的一張臉,還被兩道深的快見骨頭的傷痕分成了不規則的三分。臉上那塊萎縮的肉塊應該是鼻子,鼻子下麵幹裂深陷的裂縫應該是嘴。眼睛呢?李銳在這種臉上沒有找到眼睛,正當他疑惑時,臉上忽然有兩個傷痕張開,其中發出渾濁的黃光。就算死者的臉也極少會比這張臉更可怕!可這張臉,卻的的確確屬於活著——至少肉體還活動著——的,人。

裂縫顫動著,不大分明的聲音從裂縫裏傳了出來。李銳隻聽清了一兩個字音:儀式,一點兒,儀式......這張臉反複用渾濁的聲音重複著。

“他是誰?”段超聲音沙啞起來。這時,坐著的人忽然抬起了右手——隻能抬起右手,因為這個人的左邊肩膀下明顯沒有手臂。他的手像燒焦了的骷髏的爪子。裂縫裏的聲音慢慢提高了,渾濁的聲音變的刺耳的尖銳:“還差一點兒!儀式還差一點!”聲音到了最後尖銳的像指甲摩擦鋼鐵發出的怪音!然後那張臉開始轉動,轉動了半周後又垂下去不動了!

“來人帶走這女人。”隻有施華依然帶著絕對的冷靜甚至從那張毀掉的臉上看出了其性別。他絲毫沒有被怪異的場景和這個有些可怕的怪人影響,平靜的布置著任務:“段超,你看看周圍還有沒有活人,李銳,帶人搜查現場。”門外兩個警察進來架起了怪人。這時,段超叫了起來:“這裏還有個人還活著!快來人帶出去。簡直是奇跡。”他還毫無必要的加了一句。李銳看見一個孱弱的身體被扶了起來,這是個年輕的女子,雖然身體沾滿鮮血,臉卻還幹淨著,臉色白的發青卻依然能看出是張美麗的臉。兩個警察抬走了女子,怪人也被兩個警察架起向外走去。經過李銳身邊時,李銳聽見那怪人依然低聲說著什麼。李銳本能的抬頭看去,那怪人微微揚起了嘴角——她,在笑嗎?李銳詫異的想。

活著的,除了獨臂的怪人就隻剩下那女子一個。李銳無法想象是誰為了什麼殺了這麼多人,而且看屍體狀況,這些人死亡的時間相差不遠,很難想象隻有一兩個人就可以在很短時間內殺死二十三個人!李銳看了看忽明忽暗的蠟燭,跳躍著的火苗仿佛在像他尋釁。李銳搖了搖頭,不光氣味,整個環境都開始讓李銳無法忍受。

“這是什麼?”一瞬間角落裏仿佛有什麼活物閃了一下。李銳一愣,握著手槍警惕的走了過去。

角落扔著的,卻隻是一本封皮殘破的書。因為蠟燭造成的氣流,書的前幾頁來回翻動著。書當然是死物,可李銳卻覺的那書是活著的,不是因為書頁在動,而是那本書本身就帶著鮮活的氣息。李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用帶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的提起了書,書的封麵隻剩下上麵一半,其上用鮮血般的紅色勾畫出一個古老扭曲的文字:“天”。

“天什麼?”因為封麵一半不見了,李銳無法知道這書完整的名字。雖然應該馬上當證物保存起來,可這本破舊的書用它奇怪的魅力吸引了李銳,李銳不由翻開了書頁。

第一頁沒有文字,隻有一副無法理解的圖畫。淩亂的線條交錯著,組成蜘蛛網樣的圖形,線條隔出的空白裏抹出許多圓圈,有的用紅筆點成,有的用黑筆塗出,還有十幾個空心圓,是用黑色的毛筆小心勾出的。按理說,這樣的圖形一般人應該無法理解,可不知為什麼,李銳覺的那圖案很熟悉,好象在哪裏見到過。

無法思考出答案,李銳又把書翻到了第二頁。好象有個瘋子在這一頁上肆意塗寫過,發黃的紙頁上橫七豎八布滿了用鉛筆寫出的潦草文字,許多字都疊在了一起。寫的人當時應該很狂熱激動,很多筆畫收不住劃出長長的痕跡,而且每到字收尾處紙張就一定被劃破。猛然看去,每一個字都顫抖著,就像一群躁動不安的魔怪。

“供奉,供奉,肢體,神,降臨,肢體,死亡......”李銳仔細辨認著紙上的文字,因為這裏很昏暗,他半跪在地上,把書湊近了蠟燭。

從第三頁開始,這本書開始真正像個書。至少它上麵不再是瘋狂的塗鴉而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文字。可這應該是中國的古文字,古老到李銳甚至認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字體。李銳愣了一下合上書要站起身來。這時,蠟燭忽然猛烈燃燒起來,火苗刹那成了被蠟燭噴射出的火龍。火有了生命張開齒牙撲了上來,瞬間包裹了李銳手裏的書。

雖然吃了一驚,李銳還是本能的後退同時把書移開火焰試圖保護證物。可書卻在觸碰到火龍後整個燃燒起來。隻片刻,李銳手裏握著的已經不是書,而是一個熊熊燒起的火球!

慌亂和手指的劇痛讓李銳再也握不住證物。火球脫離李銳掌握滾落到地上。黑色的血接觸到火居然也燃燒起來,隻幾秒鍾,李銳周圍已經變成了火海!

“怎麼可能?”李銳驚愕的叫道.....

二:失落

“怎麼這麼難走!”因為穿著高跟鞋,李棠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顯的很是吃力。她新婚的丈夫,身材高大為人沉默的解方不得不放慢腳步,一手仍然緊緊抱住紅色的木盒,另一手扶住李棠,好讓她不至於因為鞋跟踩到土坑裏而扭到了腳。

前兩天,李棠在自家店裏揀到了一個包,包裏裝著一個手機,三千塊錢,和一件雕刻成九首怪物的工藝品。幾小時後有人打那個手機問李棠是不是拾到了包,李棠照實承認了。對方說因為自己去了外地家裏隻有老人,懇求李棠能把工藝品送到他所說的地址。並且許諾除了三千塊錢送給李棠外還另給予重謝。雖然李棠有些動心,並且認為應該沒人會先付三千塊錢來進行詐騙,可因為對方說的地址太偏僻,她還是叫上了學過兩天搏擊的丈夫以保證安全。

“還有多遠?”因為不通車,兩人已經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李棠氣喘籲籲的拉住丈夫問道。解方隻是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們現在已經遠離城區,茂密的樹木狹住隻有兩人寬的土路,因為枝葉的遮擋,路仿佛看不見盡頭,四周並不寂靜,可不知道什麼生物奇怪的叫聲使得不寂靜比寂靜更讓人慌亂。

“這是什麼地方啊......”李棠歎息的聲音有點發顫,解方臉色也變的不好起來。他開口正要說什麼,身邊的幾棵大樹忽然一起搖晃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音!

“不會有野獸吧?”李棠驚叫道。解方勉強笑了笑:“這種地方,哪裏來的”他安慰的話忽然變成了意外的叫聲!一個黑色的影子在樹後一閃,高大的解方君竟被巨大的力量拽進了樹林裏!那影子再次閃動了一下,學過拳術的解方在這不知為何的力量前竟全無抵抗之力。被嚇呆的李棠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樹後已經驟然響起了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血從樹後快速流出,轉眼已浸濕了李棠的腳!李棠嘶聲叫道:“解方!”回答她的,是不知道什麼生物濃烈狂燥的喘息聲......

驚叫!然後仿佛有切割肉體的聲音,再然後,是寂靜!鳥已經被驚跑了,這裏真的靜的沒有一點生氣......

李棠的就倒在樹林裏。和被垃圾一樣丟棄在一邊的丈夫不同,她被麵向下小心的平放在地上,雙手向前伸出,就像要去抓什麼不存在的東西。在她因為驚懼而扭曲的臉旁邊,扔著一塊已經滾成紅色的肉塊,那是李棠的一隻耳朵......

“你相信神話嗎?”杜可笑了笑問施華,雖然有著教授的名義,可看他的樣子,比正在讀書的大學生還要年輕。圓圓的臉上總帶討人喜歡的笑容。相比隻下,至少外貌比他年長的多的施華顯的過於嚴肅了。明明在說神話,他的表情卻認真的像在探討生命的問題。此刻,他沒有回答杜可的問題,隻是反問道:“那麼你呢?聽說你一直在研究各種各樣的神話。而且你最近的研究課題,正是我想了解的。”

“你是說飛骨神師的故事?”杜可笑問道:“我記得你是最討厭偽科學的人,為什麼忽然對這個這麼感興趣?”

“我關心的不是神話本身,而是這樣的神話可能產生的結果。”施華一邊一邊思考著什麼:“也可以說,我關心的是相信它的人,到底會做些什麼?”

杜可看了看施華認真的臉,繼續將起那許久以前的故事:“飛骨神師,大約出現在七百年前。據說其本為凡人,後偶得天書,於是拋妻棄子潛心修煉,想要得道成仙。”杜可講的,是這個地方流傳數百年得神話。施華本來不喜歡非科學的事情,何況現在是工作時間。如果是以往,哪怕是比他身份高的人,他也會斥責其胡言亂語影響工作。可現在,他卻聽的極其認真,而且雙眼緊盯著杜可的嘴,不願放過杜可說出的每一個字。

“可大概是沒有仙緣吧?”杜可說著忽然歎了口氣::“他雖然已經修煉出各樣法術卻始終無法超越生死。終於,在他一百多歲的時候,大限到來,他的肉體死亡了。可是他畢竟已非常人,雖然靈魂離體居然避過輪回,照樣留在了世上。幾年後,他甚至讓魂魄重新進入身體並使得身體恢複活動。可此時,他的肉體已經腐爛成一具骷髏,而他,也成了一具留於世間的僵屍。”

“一具幾百年前的僵屍?”施華重複道。

“其實神話未必全是假的。”杜可神秘的說:“說不定你調查的事情到最後,隻有神話能解釋......”

李銳與其說討厭葬禮,不如說是憎恨它。因為它就像死神的影子,看見了它,就一定能感覺到嘲笑著世間生靈的死神。

漆黑,蒼白,一切活著的色彩都被死神奪走了,看的見的,隻有死亡的黑,歸於虛無的白。李銳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了看靈堂裏堂姐的遺相。李棠照片上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雖然照照片的時候離事件發生時隻隔了兩天,可李棠當時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居然和會發生如此可怕的意外吧?他正在想,哀樂再次響了起來,有人從他身邊走近靈堂為死者上香。

來的也是個年輕女子。上過香後,她心神不寧的望著李棠的照片,慢慢從靈堂退了出來。

女子不但臉色蒼白,嘴唇也帶著輕微的青紫色。她的雙眼並不小,卻帶著迷茫的神色顯的沒有神采。她盯著照片不知在想什麼,出靈堂時險些摔倒了。就在一邊的李銳忙伸手扶住了她。

“謝謝。”她心不在焉的用含糊不清的語氣說。李銳點了點頭看著她離開。然後他問身邊的堂弟:“你姐姐的朋友?”

“不知道,好象沒怎麼見過。”李棠的弟弟搖了搖頭。李銳向著女子離開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然後他轉身,發現靈堂外扔了一張精美的書簽。好象是本暢銷書籍裏特意贈送的。應該是剛才那女子不小心落下的。李銳小心的揀起書簽又去問了幾個人。沒人認識那女子,不管是李棠的家人還是朋友應該都沒有見過她。唯一了解到的,隻有這女子留下的名字:靳夢。

第三天,李銳提著一個黑色的包站在一家頗有規模的書店門口張望著。自從一年前因為重大失誤而丟掉工作後,李銳基本上過著這樣無所事事的生活。其間也幹過幾份工作,可幹了沒幾天就都放棄了。他直到現在依然堅信當時不是因為自己失誤,他感覺,是有人害怕自己手裏書的內容被別人知道才用某種方法毀掉了書,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也越來越急迫的想知道書裏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可他已經沒有資格了解當時那個案件的下文。何況就算能知道,憑他一個人,又能做的了什麼?

現在唯一知道是,案件沒有結束。至少沒有完全結束。李銳已經知道,李棠是被人殺死的,死狀,和當年那些屍體一樣。

靳夢向書店走了過來。依然帶著心不在焉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幾乎是擦肩而過的李銳。李銳笑了笑,和她一起進入了書店。

“請問,《失落》的下部到了嗎?”就算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靳夢也會用謹慎帶著防備的聲音說出來。書店的工作人員沒有開口,隻是轉身拿過靳夢要的書丟在了台子上。

“是你啊!”聽到李銳熱情的聲音,靳夢眉毛微微動了一下,轉身望了李銳一眼。然後她警惕的退了一步,盯著李銳的臉沒有開口。

“你忘了嗎?我們前兩天才見過的。”李銳用輕鬆的聲音繼續說道:“何況我們也不止一次見麵了。”

“......是......誰?”聲音含糊不清,大概是在問你是誰吧。李銳溫和的用客套的語氣說(也許對靳夢這樣自我防備意識過強的女子來說虛假的客套比莫名其妙的熱情更安全一些):“我是李棠的堂弟,那天,我們見過麵。”

“哦。”低低的回答了一聲,靳夢匆忙付了帳要拿著書離開。李銳隨手買了本書也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其實我是想問你,”李銳說:“你是怎麼認識我堂姐的?”

“不認識,”靳夢神色憂鬱的低下了頭:“現在,不認識......”她內疚似的看了李銳一眼:“對不起,我的記憶有點......”

“怎麼了?你不認識我表姐嗎?”李銳心中有了種想法,他決定再試探一下靳夢來驗證自己想的是不是正確。

“一年前出了點事,”靳夢答道:“一年以前的事情我已經......”猶豫了片刻,靳夢下定決心的咬了咬嘴唇:“我失憶了,一年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我都記不起來。”

“怎麼,你?”李銳露出驚訝的神色,可他心裏卻仿佛早料到了靳夢的答案:“怪不得你也記不起我們見過麵。”(李銳沒有撒謊,他是在一年前就見過靳夢,就在一堆屍體中,靳夢孱弱而慘白的臉出現在李銳麵前。也許就是那時的刺激,讓幸存的靳夢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

“我隻是在自己家裏找到了你堂姐寫著地址的照片。”靳夢聲音又變的不大分明了:“我以為她能告訴我從前的事,可我找到時,她已經......”她不想再繼續話題,加快了腳步要和李銳分別。

“你也在看《失落》這本書?”李銳轉換話題問道。事實上,他並不是偶然和靳夢相遇的。當他看見書簽是隻發行了上部的新書《失落》的贈品時,就相信能夠在其發售下部時在唯一賣這本書的書店找到靳夢。沒錯,堂姐和當年事件一樣的死法,當年的幸存者靳夢的出現,兩者也許是有聯係的。李銳依然想找到當年的答案。

“失憶的配角。像我......”靳夢露出孤獨的笑容。

“那你一定買了上部了?”李銳問道。

靳夢看了李銳一眼,點了點頭。

“可以把上借我看看嗎?我聽說書不錯,可來晚了,隻剩下下了。”李銳忙說。

靳夢遲疑了片刻:“可以。”她再次點了點頭。

“那,你的住址可以告訴我嗎?如果方便的時候......”李銳說。

“把你的電話告訴我吧。電話聯係。”靳夢淡淡的打斷了李銳的話。她問了李銳手機號後,好象生怕李銳追趕,忙坐上出租離開了。

“但願......”李銳沒有說下去。他拉開黑色的包,裏麵裝著書店僅剩的三本《失落》的上部......

三:暗影

“我真的認識你嗎?”靳夢又看了一眼李棠的照片。她的記憶的確出了問題,可她覺的就算記起一切,李棠也依然和自己並不相識。她翻過照片看著照片背麵的名字和地址,也許,李棠是個和她的生活扭結在一起的陌生人。

“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答案。靳夢默默的收起了照片,繼續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住的有些偏僻,就算是天氣晴朗的大白天,路上的行人也是寥寥可數,何況現在帶著雨味的烏雲遮蓋了天空,時間又已近黃昏。除了偶爾能聽到仿佛從很遙遠地方傳來的小孩哭聲,能感覺到的,隻有靳夢一個人的痕跡,本該如此。

可靳夢卻感覺到了另一個人——也許是人——的存在。看不見影子,聽不見聲音,沒有知覺能驗證那個人在。可靳夢確信,一定有個她沒有看見的人就在陰影處窺竊著她,就像野獸在窺視著獵物。這種感覺讓她的心跳加快了。她不時停住腳步四下望去,沒有人出現,四周一片寂靜,連小孩的哭聲也聽不見了。可有人存在的感覺,卻更加強烈,強烈的快斷絕靳夢的呼吸!

靳夢咬了一下嘴唇,忽然快步跑了起來!這時,她清楚的聽到了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她跑的越快,腳步聲也越急。沒有錯,是有一個人存在,並且那個人顯然在靳夢看不到的地方追趕著她。極度慌亂中的靳夢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張臉,一張腐爛的,扭曲的臉!臉上裂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就像人的嘴一樣,發出嘶啞的叫聲。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樣奇怪的畫麵。是因為恐懼?在她曾經的記憶中,她恐懼著那張臉,就像現在恐懼著那個不存在的人一樣。

前麵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在想著什麼,並沒有在意靳夢的存在。而靳夢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失去控製的撞在了那人身上!

“靳夢!”那人雖然一時失神,反應卻不慢,身子一退不但穩住了自己還扶住了向前摔倒的靳夢。靳夢驚慌的看著那人,那人雖然依然用觀察的目光打量著她,卻也露出了關心的表情:“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李銳......”靳夢嘴唇顫抖出這個名字。她沒有馬上回答李銳,而是回頭向後望去,李銳出現的一刹那,那個人消失了,不光腳步聲消失,連那人壓抑的氣息也不複存在。靳夢這才定下心來:“好象有人在追我。”她終於答道。

“什麼人?”李銳立刻警惕起來,雖然已經不是警察,他還是想曾經一樣迅速觀察了一下周圍。沒有人,至少現在沒有人。想著他問靳夢:“什麼人在追你?”

“不知道。”靳夢低下了頭。剛才一瞬間,因為受到驚嚇她本能的相信和依靠了李銳。現在,她又恢複了謹慎且帶著防備的狀態:“我也不知道。”

“你,回家嗎?”李銳看了看周圍:“我送你回去吧?”

“這,”想要拒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何況李銳看來並不會比剛才那奇怪的人更可怕。想著靳夢遲疑的點了點頭:“謝謝你。”

“為什麼住在這裏?”李銳用關心的語氣問,害怕靳夢起疑,他不待靳夢回答搶先解釋道:“我有個長輩就住這裏,我剛從他家出來。這裏住的多是老年人,不大適合你這樣的年輕姑娘。”

“我從家裏搬了出來。”靳夢低聲答道:“這裏裏我家以前的房子。這裏很安靜,容易想起一些事情。”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李銳又問。

“本來在一家店裏上班。”靳夢忽然露出惆悵的表情:“不過,幾天前我失業了。不知道什麼原因,老板不讓我幹下去了。”

“也許是因為性格吧?”李銳想著笑了笑:“沒關係,雖說掙大錢很難,隨便找份工作還是容易的。”他好象忘了自己現在也同樣失業。

前麵十幾節台階上,立著一棟孤零零的房子。房子不大,而且從牆上微笑的裂痕來看,這裏已經很有些年頭了。靳夢就在台階前停住了腳步,她看了李銳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

“你住在這裏?”這次是真的驚奇了,如果房子不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早就因為太過破舊而被拆除了。李銳驚訝的看著靳夢:“為什麼不住家裏?”

“也許,沒有記憶的人,沒有資格在進入原來的生活。”靳夢笑了笑:“這裏也不錯,沒人打擾。”應該是憂傷的話題,她心情卻顯的好了點:“對了,你不是借書嗎?我拿給你。”

“多謝了。”雖然靳夢隻說取書並沒有邀請李銳進她家。可李銳卻借機會和靳夢一起上了台階。靳夢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李銳一樣,既沒有反對,也沒有露出高興歡迎的神色。她打開門先走了進去,門依然看著,算是同意李銳進來。

外麵看去像待拆遷的老古董。裏麵卻和許多女孩子的房間一樣幹淨整齊。不同的是,靳夢的房間裏沒有任何時尚物品和裝飾品。房間裏的家具也少的可憐。一張單人床旁邊靠著一張舊書桌,桌子上放著筆筒和幾個本子。一把過於高的椅子幾乎帶著偏執絲毫不差的靠在桌子中央的位置。再就隻有一個排滿書的書架了。既然床在外麵,那麼和外間連在一起被門簾擋住的套間應該是廚房之類吧?連電視也沒有,更不用已經被許多家庭當做平常娛樂的電腦了。李銳無法理解靳夢為什麼要過這麼簡單的生活,是因為貧困嗎?可看她的穿著雖然並不奢侈卻也不像貧困如此。

大概是感覺到了李銳的內心活動,進入套間不知道在做什麼的靳夢用平淡的語氣說:“其實我家不能算窮,甚至可是說是很富有。隻是,”她頓了一下,然後用很低的聲音接著說:“我已經沒有了作為女兒的記憶,還有什麼資格再以女兒的身份享有父親的財富?更何況,父親也同意我的想法。”最後一句話透著傷感,李銳猜測,靳夢的父親和這個失去記憶的女兒關係並不好。

“怎麼樣?沒餓著嗎?”靳夢少有的愉快聲音從套間裏傳來。奇怪,還有人和她住在一起嗎?還沒等李銳開口詢問,靳夢已經抱著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出現在李銳麵前:“來,打個招呼!”她拉著小東西的爪子向坐在椅子上的李銳搖了搖,然後愛憐的把那小東西放在地上:“很可愛吧?”

李銳點了點頭。可實際上李銳並不覺的有多可愛。小東西其實是一隻黑色的小狗,雖然毛已經被洗幹淨了,可嘴角和鼻子還是沾滿了汙垢。狗很瘦,而且看它耷拉著腳步的樣子,並不像一隻一直被溺愛著的寵物狗,卻像是從垃圾堆裏鑽出的野狗。它懶洋洋的用鼻子嗅了嗅李銳的褲腿,然後很不禮貌的就靠在李銳腿上蜷縮成一團。一對小眼睛眨了兩下就閉上了。

“它叫小東西。我起的名字。”靳夢笑道:“也許它以前還有別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以前?”李銳好奇的問道:“這狗是......”

“是野狗。也許被誰遺棄了吧。”靳夢答道:“前些天它總愛跑到我房間裏來,我就找些東西喂了它幾次。結果小東西就把這裏當家,再也不願意出去了。”

“原來如此。”李銳說著向後縮了縮腳。小東西不快的看了李銳一眼,挪了挪身子又靠在李銳另一條腿上。

“放心,雖然是野狗,不過很聽話。不會亂咬人也不會隨地大小便的。”因為東西收拾的很有規律,靳夢很快找到了《失落》的上冊。她一邊把書遞給李銳一邊說。

“在這裏生活,習慣嗎?”李銳帶著歉然問:“家人放心的下?”他知道在靳夢麵前問家人也許會讓其不好受。可為了知道更多的事情,他隻好如此。

“沒人來過。薑信來過一次,再就沒別人來了。”靳夢用毫不介意的語氣答道。

“薑信?”李銳遲疑了一下然後問:“是你的......”

“我們交往了三年。或者說,他和曾經的靳夢交往了三年。我失憶後,他就開始疏遠我。來過這兒一次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靳夢的表情依然平靜,嘴唇卻輕輕顫抖了幾下:“我能理解,沒有記憶的靳夢已經不能算是原來的靳夢了。對任何人來說都一樣。”

短暫的交談後,李銳帶著書離開了靳夢家。走下台階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靳夢站在窗口呆呆的望著遠處。

“孤獨嗎?”李銳心裏想起這個詞。他正準備離開,忽然感覺到有誰在望著這裏。他四下看去,在離靳夢家不遠的地方,一個影子一閃不見了。

隻是偶然嗎?李銳又回頭看了看房子。和它的住客一樣。它也孤零零的立在那裏。黑暗慢慢籠罩著它,仿佛轉瞬就要把它吞噬掉。

第二天下午,李銳又來到這裏。公開的理由,是他來還書,他給自己的理由,是想查到更多當年的事。可連他自己也沒有清晰感覺到的是,他來這兒的真正理由,是不安。想到這裏的環境和昨天神秘的影子,他不放心一個人在這兒生活的靳夢。

奇怪,今天天氣並不比昨天好。路上卻聚集了許多人,人群中還能看見幾輛警車。出了什麼事?李銳忙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跑去,可當他分開人群接近警戒線時,一個警察禮貌的攔住了他。現場已經經過處理,除了地上可以看到幾點血跡外再什麼也看不見。圍觀的人雖然議論紛紛卻沒人能說清楚發生了什麼。連是出了事故還是發生了傷害案件也說不清楚。想到昨天的影子,李銳莫名感到一股寒意——那個昨天還和他說話的女子,是不是已經成了鮮血淋漓的屍體?

李銳焦躁的張望著,看能不能找到一個認識的警察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正胡亂看著,忽然發現了一張帶著恐懼的臉。靳夢還活著,她就站在人群中,仿佛受到了極大驚嚇木然在那裏一動不動。李銳忙推開人群走了過去:“靳夢,你沒事吧?”

雖然李銳是迎麵走來的,可直到他開口,靳夢才猛的顫抖了一下意識到了李銳的存在。和昨天相比,她的臉色由蒼白,變成了暗青。她的雙手就算緊緊握住也停止不了顫抖。她失神的看了一眼李銳,又轉頭看了看停在旁邊的警車,忽然用顫音說:“我看見他們抬走的屍體。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她語無倫次,自言自語似的不停的說著:“我已經想不起他,可他畢竟做過我親密的人。到底什麼控製了我的生活?為什麼會有人死?為什麼會有人殺人?到底誰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