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事真是難懂。我記起蟲蟲初來,美眉和禿兒都呋哈她,我想也沒想一人給了一巴掌,但是輕輕的。禿兒皮糙肉厚,美眉自尊心強,可能就受不住了。其實美眉是我操心最少的貓。比如毛毛,我總是覺得他有心靈創傷,依依也是,所以平日多抱他們,讓他們進屋多待。美眉是最獨立和能力最強的貓,最耐嚴寒最能狩獵,她經常拖著一隻個頭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肥老鼠回來分給大家吃(一般情況下都是我趕緊通知貓爹迅速掩埋)。她看到別的貓跟我撒嬌,總是睜著綠眼睛淡漠地看看,並無豔羨。她自己吃飯,喝水,玩耍,或者跟禿兒依偎,很安靜,從來沒有麻煩,從來沒有要求,她似乎不需要人的溺愛,我非要抱她,她也讓抱,那是為了體恤我。但她也是多麼乖巧,你親吻她誇讚她,她總會溫柔地回一句:“嗯呀!”當你失去,總是記起她的許多好。
大咪咪走後,我曾經看著窗外的貓們,心想,再也不能像大咪咪那麼養貓了。我得了哮喘,貓們也不進屋,不那麼耳鬢廝磨,就不會有那麼深感情了。也好。一個叫李敖的寫過一首詩:不愛那麼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似海深,我的愛情淺。不愛那麼多,隻愛一點點。
我還以為我從此可以有如此境界。因為我理解,承受愛的痛是多麼的痛。
但是昨晚沒有尋回美眉,我夜裏幾次心髒疼,疼醒。
為什麼,就得這樣一次次一個個,愛上他們貓呢?
昨天下午,我正說再去找回美眉,隱約見落地窗下一個影子一閃,以為是毛毛,再看,竟是美眉,她要進屋。我趕緊開門。她狼吞虎咽地吃貓糧,看樣子餓壞了。我就知道前天晚上我出去三次找她喚她,她一定是知道的,她是不願答理我。她一定躲在夜色裏聽著我的聲音,她心裏也會有些不忍,雖然終究沒露麵,但今天餓了想也不想就回來找我要吃的。她知道我疼她,盼她回家。
她吃飽了,我抱著她不願撒手,一邊求她跟她道歉說好話。美眉嗚嗚地低聲吼叫著,發出威脅的聲音,那是貓生氣的意思。我把禿兒也叫進來,讓他倆待在一間客房裏,就是美眉挖爛紗窗的那間。這回我想了想,還是開著玻璃窗,而美眉沒再逃出去。
因為這回沒有蟲蟲隻有禿兒。
我於是斷定美眉是不容蟲蟲的。我就跟美眉發誓,把蟲蟲送走。我說到做到,立刻跟他們姿姐姐電話商量,姿姐姐二話不說,答應把蟲蟲抱過去。我說擱兩天,我盡快給她找人家。姿姐姐說留下養也是行的,反正兩隻是養三隻也是養。我想起以前姿姐姐說過,她就是愛貓,問老公最多能養幾隻,老公想想,說,八隻吧。
多麼幸運與他們為鄰。
我知道她老公很寵她,她答應了就沒枝節了。她曾經跟老公談狗,說多麼喜歡狗。老公立刻起身穿衣說:“走,買狗去!”他們在狗市看到很多可愛的大狗,想買又顧慮公寓裏沒法養,她老公又說:“走,買房去!”遂給她買了這裏帶園子的房。
姿姐姐的笨笨是她在原來小區撿來的被遺棄的狗狗,因為生了重病,主人不願花錢治療了。姿姐姐救他花了七千多塊錢。我經常跟土豆說這個,感歎說,好人好報,好女孩才會有好男人愛。你看你姿姐姐的丈夫多麼好,多愛她。人還是要積德的。
蟲蟲抱過去了。
姿姐姐的媽媽,老人家也很愛貓咪,每天都在外邊擱很好的貓糧給流浪貓。我們的父母一定做不到,要是做了,也頂多留點米飯拌上魚湯。人家媽媽是科學工作者,自然情懷不同。
我再進屋看美眉,她眯起眼睛抬頭蹭我的手,一下下溫情的樣子。我就驚訝,怎麼她什麼都看見似的,難道她知道蟲蟲讓我送走了?
我又聽博友“飛花摘月”的話,很快把蟲蟲睡過的蒲團墊子地板都洗了。
但是美眉睡了一下還是鬧著走,而且她還是不理禿兒。女人消氣需要時間。
我想放她出去看看,讓她知道蟲蟲已經走了。但是她出了門就快步朝院外走了,並不查看蟲蟲在不在。我喊了一聲美眉。她停留片刻,微微側著頭應我,見我又語塞,還是走了。
那時我又該忙做飯了。等弄好吃完,我再次去尋美眉,天就又黑了。我想她躲著不理我,我也是看不見。我朝前十個樓號的那棟樓走,一邊喊美眉,美眉。小區的地燈非常昏暗,平日我是喜歡的,可這會兒看不見什麼。我走著,喚著,再拐個彎,走一段就走到美眉逃跑的領地,那三家荒蕪的園子了。那時,我突然似乎聽到美眉在答應我。美眉的音量不大,很嬌滴滴的,她總是說:“嗯呀!”我以為是錯覺,就停下腳步,再喚:“美眉?”果然從黑夜裏傳來美眉的聲音——嗯呀!
據說,哪裏有缺陷的人,總有另一處是極度敏銳的。比如盲人的聽力更好,啞人的視力更好。我一直懷疑我在哪一方麵有些弱,或者缺乏,比如與人類社會的隔膜,所以我對貓有超常的感受力。我每次出去找尋我的貓,喚一聲,就仔細聆聽,總能聽到身邊一同的人聽不到的聲音。遠遠的,我也能看到,或者說感到,那裏牆頭趴著個白貓,那裏草地裏一個花貓在跑。土豆趕去看,回來說:“真是的啊,你長了什麼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