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高一聲低一聲喊美眉。我隻喊了兩三聲,遠遠一個地燈旁就有一個影子一閃,美眉就來到我近前。我一下驚喜得聲音哽咽。我喊著:“美眉!美眉!”想伸手抱她,卻被地燈一晃又看不見,就又喚她。那時美眉趕緊走近前來蹭著我的小腿,連聲答應說:“嗯呀!嗯呀!”她很像一個小孫女,聽到半瞎的奶奶在馬路上焦急地呼喚,趕緊上前來抱住奶奶的腿答應:“在這裏!在這裏!”我很激動,覺得一切擔心辛苦都值得。
然後,我們四個回家。
我專門帶他們從中央景觀帶繞道回來,因為那兒一路風景美麗。有樹有草有石頭有小木橋,其間一條蜿蜒的小石道通向我家。貓們喜歡走那裏。沿途,他們一會兒跳到大石頭上,一會兒爬到小樹枝上,我一喚,他們就一齊朝我奔過來,溜溜達達走在我的腳前腳後。我誇他們乖,我說咱們多能幹,我們找到美眉啦!他們就把尾巴翹得高高的,昂著頭。
那時,月明星稀,雨後的樹木花草有清香的味道,我無法不獨自也臉上笑開花,我和自己大聲說說笑笑,我甚至眼睛濕潤。我不停歇地說:“回家嘍!回家嘍!跟媽媽一起回家嘍!”
我的貓們在我腳邊,我們一起回家。
我跑,他們也跑,我慢慢走,他們也放慢腳步。我像是他們的司令。他們忠誠地尾隨。
我還突然往前跑幾步,退著走,看著他們三個閃爍著綠眼睛黃眼睛,在月夜裏認真走路的模樣。我總是語無倫次,形容他們那樣走是“港京港京”的。我忍不住時還挨個瘋叫他們的名字:“黑黑!美眉!禿兒!乖!”然後哈哈亂笑,笑得累,眼淚也笑出,喘息如哭泣。如果碰巧拐彎處出現個人,我就斂住聲息,若無其事地從他身旁走過。也許那人會在黑暗中驚怪地回頭,但他哪裏會懂得我的快樂。
天太黑了,偶爾遇到的行人,無法看見無法體會我的快樂。貓們見到迎麵來人,會暫時埋伏起來,藏在小石路邊的樹幹草叢石頭後麵,而我則繼續慢步往前去,等人一走過,我回身拍拍手,貓們便一齊飛奔出來跑向我身邊。走過去的人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那時我想,愛情亦如何?金錢名利亦如何?我們披星戴月,我跟我的三個貓——我們四個,回家。他們在我身前身後,骨碌碌地奔跑跳躍,我們四個多麼快活。
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麼多樓裏窗戶亮著燈光,我不知道裏麵的人們都在幹什麼,在做多麼枯燥的事情。他們在雨霽的夜裏呼吸著濕潤的空氣,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聽著神秘柔軟和歡騰的足音,跟三個貓一起回過家嗎?
再見美眉!
這樣的日子有幾個月,就是美眉跑了又被我捉回來。但是最終,美眉還是走了。
一日早晨,點了貓數之後,我忽然很想美眉。美眉已經離家出走二十天。這次我不那麼著急和難過,因為能感應到美眉是尋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和快樂。
我站在清晨的院子裏略有猶疑,黑黑和禿兒很快起身站在我身邊抬頭看著我。我說:“那我們找美眉去吧。”
我們就出發,我想一路搜下去,一直走到最南端。
但是隻走了一排樓,黑黑和禿兒就不肯跟著我。他們在一個無人入住小院的牆頭逗留下來。我喊了幾聲,誰也不再跟著我。我誤以為是因為天亮了,他們怕狗,那時遛狗的人零星出動。我就自己去繞著走著喊了一圈。
但是沒有,我返回來時,見黑黑和禿兒還站在那牆頭,可是有一個身影在他倆中間一晃,模糊是咖啡色的美眉。我驚詫地奔過去還一邊喊著美眉。美眉站在黑黑和禿兒的中間,禿兒正在嗅她。
原來,黑黑和禿兒是帶我找到了美眉。
而那院裏的草叢裏窩著一隻白色短毛貓,再看是發情分子憨憨,他陰陰地看著我。難道是美眉跟憨憨私奔了?
美眉好好的,還胖了一點。但是她不再跟我回家。我把她抱回家,一路都在不耐煩地嗚嗚,到了家裏,她很陌生的樣子,然後從門縫鑽出去跑了。我尾隨她時,她把我帶到前一排新搬來的一戶人家的院裏,那裏花草茂盛。她熟門熟路地蹲在人家窗下的防腐木上,回頭像看客人一樣看著鐵門外的我。我的呼喚引出了三十多歲的一男一女,那是文靜的兩口子。我驚愕地看見美眉見了他們親昵地叫喚打招呼,給他們翻肚皮。
他們說,一個月以來,美眉幾乎成了他們家貓。每天早晚回來報到,在院裏高喊我來了,他們就趕緊備吃喝。吃飽了她睡在她家院牆上。她還進屋視察了,甚至把人家大魚池裏的魚都撈了。有一天她還捉了一隻小雞娃娃回來吃了一半,給他們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