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想養個黑貓。憎恨人類的愚昧,把自己的無能怪罪到貓身上。我非要養個黑貓。
後來,黑黑就來了。
黑黑初來,小心地在家裏尋找他的棲身處。那時他不似現在,四仰八叉睡在主臥室太陽曬的地方。他那時躲在隱秘昏暗客房的沙發角落。我去接電話跑動的聲音嚇著他,他從客房跑出來的驚恐樣子令我心疼,從此我在家走路輕來輕去。現在我為了看看熟睡的黑黑,經常脫了鞋走過去。
我們不關他,來去自由。他是自由的貓。他自由自在地長大。他吃的苦我們不知道,但也許不是我們意想的淒涼景況。黑黑也許就是自由快樂地長大,冬天實在太冷了,他就來找我們。貓爹總是說,搬家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黑黑。說那時囫圇地買了這裏的房子,大約就是因為冥冥中黑黑在這裏等著我們。
漸漸的幾日,黑黑就深深知曉我們的心意,知道我們何等愛他。他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
他要表達他的感謝。
一日早晨,我惺忪打開門,見防腐木上赫然擺了一隻大老鼠。我立時領會是黑黑逮來獻給我們的。黑黑一定是逮來蹲在這裏等待多時,不見我們起床,就放在地板上忙去了。
果然第二日,我正要開門,見黑黑從遠處興奮地朝我奔跑過來,嘴裏叼個老鼠,脖子高高揚著,眼睛熱切地望著我。那樣的姿態,唯心會神通而不可語達,即使通靈貓語。他是在跟我說他專逮了老鼠獻給我,他把老鼠擱在門邊的木頭上,抬頭看著我,等我開門拿去吃。嚇得我沒敢開門。
我蹲下身隔著玻璃,耐心地謝黑黑,跟他說他的心意我懂,但是我們人是不吃老鼠的,我更是怕老鼠要命。我還做出發抖的樣子。黑黑就明白,從此再不把老鼠拿回家來。
但他換了方式表達。黑黑不是柔情繾綣、軟語溫存的貓。他以他的方式表達他的歡喜。
他翻跟頭。他在家裏沿著牆邊走著,迎麵見到我們,會撲通翻個跟頭,聽到我們驚歎和歡笑,就再翻個,如此沿牆邊翻一路。有一次給貓爹來了個空翻。貓爹的眼睛都濕潤了。貓爹就試探用兩個拳頭骨碌,對黑黑說,再來個?黑黑就再翻個,再骨碌,黑黑又翻個。貓爹欷歔著將黑黑抱在懷裏,從此竟難以割舍。
黑黑初來,是隻半大貓,大約七八個月。後來精心喂養,他很快長大。我們自己並不察覺,總是叫他小黑貓。一日貓爹出去尋黑黑,問一個裝修的工人,可曾見到一隻小黑貓?工人認真地搖搖頭,說:“沒看見一個小黑貓,看見了一個大黑貓。”
原來,黑黑長大了。
有了黑黑決定不再養名貓
黑黑並不像隻所謂的流浪貓。他驕傲、高貴、美麗和神秘。他從來也沒有討吃喝的神情。他永遠優雅地走來走去,若有所思。人眼珠追隨,出神觀望,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黑黑來了兩年,至今我們見他回家,仍然激動和驚呼,全家人一齊亂走,奔走相告——黑黑回來啦!
貓爹也是日日口頭心頭一時亦不忘。黑黑回來便一副失態樣,扔下手裏的無論什麼,跑去為他開門,嘴裏一邊發出古怪聲音——黑寶兒我的兒!家裏往來小十隻貓,他隻對黑黑這樣。我說我是貓癡,他說他不是,他隻是黑癡。
土豆有天驚訝地跑來說,原來豬豬也喜歡黑黑!幾番往黑黑身邊蹭著睡。我一點不奇怪,眼見過眾多的母貓愛黑黑。我說,人都那麼崇拜他,何況母貓乎。
記得黑黑剛來不久,就過年了。貓爹的一位同學要去旅遊一周,所養兩隻藍貓托付我們代養。藍貓中一隻公的叫做大乖乖,根本也不乖。他身量大,目光冷酷,來到別處還神氣活現,一見黑黑就威逼過去,好似黑黑倒是外來的。黑黑從來如詩如歌、雲裏霧裏、歌舞升平、不喜戰爭。見大藍貓逼來,不知所措,藍貓逼到眼前,吹起胡子,黑黑被唬得喵嗚一聲,想要逃跑,腳下一滑,摔了個跟頭,爬起來,逃命去了。
黑黑那一滑,把我和貓爹的心都牽扯了去。當著眾人,不便出聲。後來貓爹跟我單獨說,那一時,他心裏一酸,心疼如刀割,才知已如此愛黑黑。我說我也是。那一刻,黑黑深深走進我們心裏。那夜,我們躺著竟久久不能入睡,想著黑黑白天遭大乖乖欺負的樣子,他那哀憐委屈的眼神。貓爹思緒飄忽,感歎說:“誰也不能傷害啊!”
當日他的同學還一定要請我們吃飯,回來時隻見屋中杯盤歪斜,書房的燈盞砸在地板上,就知發生過什麼。他同學一走,我抱過黑黑仔細查看身上有無傷痕。貓爹立刻指著大乖乖說,關起來!
從此,兩隻藍貓幾乎日日被關在客房裏。每天我有閑暇,又趁黑黑出去玩,看緊門戶,放他們出來走走。就那樣,黑黑也不放心,每天惦記回家來查看。他蹲在大乖乖的客房門口,細細嗅聞,發出嗚嗚的悲憤聲音。
貓爹說,黑黑在擔心,剛剛找到一個溫暖的家,怕失去。我就抱著黑黑告訴他那藍怪物不過是客人而已,我們並不愛他,幾日就走。黑黑不大相信,還是日日回來嗚嗚,直到大乖乖被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