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現在的文藝批評往往嘻嘻哈哈、一團和氣,即使要提到缺點,也像搔癢癢。這話當然有幾分道理。不過,我覺得關鍵恐怕不在於批評者不敢說真話,而是某些作者不願意接受別人批評,一遇批評就暴跳如雷,結果使正常的文藝論爭完全變了味道。這樣的事最近不是上演過一次嗎?
徐悲鴻和徐誌摩當年的論爭與當今某些人大不相同。郭存孝、周文傑《曆史的履痕》一書介紹:1929年,美術界人士籌辦第一屆全國美術展覽會,徐誌摩、徐悲鴻、劉海粟、林風眠、王一亭等都是全國美展組委會常委。組委會決定展覽會4月10日在上海開幕。然而,突然有一天,組委會得到消息:徐悲鴻拒絕參展。徐悲鴻是何等人物,他不參展還得了?組委會負責人徐誌摩非常著急,立即麵見徐悲鴻,希望他改變主意。4月22日,徐悲鴻複了誌摩一函,談到自己不參展的理由,他認為此次展覽被形式主義畫派所操縱,雖未點名,卻把怨氣發在徐誌摩身上。接著,徐悲鴻在《美展》雜誌上發表《惑--致誌摩公開信》,指出形式主義繪畫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商品性質,認為這種藝術是倒退的,明顯有恥以為伍的意思。同日,徐誌摩發表了《我也“惑”--與徐悲鴻先生書》,與徐悲鴻進行論爭。過了幾天,徐悲鴻又發表《惑之不解》(一)、《惑之不解》(二),對美展提出批評,徐誌摩也忍不住向刊物發了長文,可惜因為篇幅過長未能問世,論爭的結果仍是以徐悲鴻不願參展且多微詞不歡而散。然而,1931年,徐悲鴻利用暑假去上海,特意專程拜訪徐誌摩時,徐誌摩卻一如既往笑臉相迎。徐悲鴻是性情中人,立即給徐誌摩的夫人陸小曼畫了張素描半身像,以表達自己的歡欣之情。誌摩去世3個月後,徐悲鴻在北平下榻胡適家中,恰好住在徐誌摩住過的房間,觸景生情,深感悲痛,特地畫了徐誌摩和江冬秀都喜歡的一頭獅子貓作為紀念。
自己操辦的美展,好朋友卻不願參加,還要跟自己打筆戰,若說徐誌摩內心一點想法也沒有,恐怕也不真實。然而,徐誌摩終究是個非同一般的人,論爭歸論爭,朋友來拜訪自己,他還是顯出了一份寬容。而徐悲鴻呢,也具有君子之風。與徐誌摩爭論了,不惜冒著自討沒趣的風險去看徐誌摩。徐誌摩不幸去世,還要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示懷念。用“君子之爭”形容他們對於美術的那場筆戰一點也不過分。
我們需要真正的“君子之爭”。創作時,文藝家往往容易被激情和直覺的東西左右,這種激情和直覺一方麵可以幫助我們走入世界的深處,另一方麵也可能帶來某些偏頗和不足。批評家對文藝作品作出評價,好處說好,不好處提出建議,有利於文藝家創作水平的提高。如果文藝家一見批評就認為人家有惡意,動不動粗口相向,批評家說話就會多些顧慮。反過來,批評家遇上正常的反批評,也應該冷靜。我們的文壇藝苑民主風氣越來越濃,沒有人是口含天憲的,你說了話,也得允許別人說話。大家都心平氣和,彼此都能感受到他人對自己批評的善意,“君子之爭”才有成長的土壤。
徐悲鴻和徐誌摩先生都已作古,但他們身體力行的文藝論爭原則卻沒有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