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2 / 3)

他啞嗓一笑,笑擁著我,舉步上階,走到案子前坐下來,道:“在這陪著。”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已習慣他批閱奏折,我在這兒陪著打發時間,我起身,抽出張紙,他抬頭道:“怎不坐著?”

我笑道:“想寫會兒字,兩人坐在一起怎麼寫?”他一笑,複又垂首,我執筆凝神寫著。

大殿無一絲聲響,他未抬頭,忽道:“若是給老四選福晉,你覺得什麼樣的女子比較適合?”心中暗想,當然是他喜歡的好,但他既是這麼慎重,想來是有其他考慮,遂輕歎道:“如果單純隻是選福晉,隻要他喜歡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慮,所選之人應不重容貌、重賢能。”他微點了下頭,我心卻有些許不甘,續道:“還是他喜歡的好。”

滿人選後一般是選賢能,因此我們今天看到有些清末清宮照片上的皇後並不是很美貌,除了現在和當時審美觀不一樣,其中主要還是滿人立賢能的傳統。或許此時弘曆早已被秘密立儲,如若不然,胤禛豈會如此謹慎,他這哪是為弘曆選福晉,他是精心地為弘曆選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的皇後,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仍是低著頭寫,輕聲道:“你不該問我的。”默了一會兒,他道:“我確實不該問你,但我又止不住想問你,這宮中我還有可以說話的人嗎?”

暗自苦笑,自古帝王都如此,你又怎會例外。

忽覺他的呼吸吐呐聲漸近,耳邊熱熱的,抬起頭,卻見他正側著身子低頭看我的字,輕聲重複著道:“蘭葸,蘭葸……。”他抬起頭,蹙眉問道:“這女子是誰?”

我笑道:“是對我很重要之人。”

他目光一緊,默默凝思片刻,道:“你好像沒什麼朋友。”

睨了他一眼,道:“到時你會知道她是誰的。”心中有些苦澀,覺得很無奈,當你不想要時,在不經意間輕易的得到了,但當你迫切想要時,卻偏不能如願。

我輕輕歎了口氣,腦中閃出那粉粉的小臉,他盯著我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對你最重要的人希望是我,而非別人。”

我隱去愁緒,心中一暖,笑著點點頭,他卻輕歎了口氣,道:“不知人是否能夠輪回轉世,是否肉體死後靈魂不滅?”覺得今日的他有些特別,確切的說是情緒有些低沉,我心中詫異,問道:“心中為何不快?”

靜默了片刻,他沉聲道:“我已令十三去尋我的萬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帶尋找吉地。”心中霍然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後和康熙葬在一起。我心頭泛酸,默默思索一會兒道:“遵化一帶土質含有砂石,好像並是很不適合。”他眸底一緊,看著我。

不想再沉浸於這難奈的悲愴情感裏,我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道:“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為你準備一個特別的晚膳。”

望著桌上的飯菜,他蹙眉輕搖頭道:“氣氛極好,至於膳食……,一塊未切開的肉,再加上一截煮包米?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材料有些難尋,可皇宮大內,費了點心思還是大致找齊了。忙活了這麼半天,卻被他這麼說,自尊心頗有些受挫。

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道:“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裏脊做成的。”聞言,他左右掃視了一下,他望著我道:“如何吃法?”

由於他不喜油膩,因此我用了牛裏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點肥膘。並在牛排的一側放入了一截兩指長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來以為刀叉要費一番工夫,可給高無庸一提,他卻說宮中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刀叉,隻是不知合不合用,找來一瞧,還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執叉右手拿刀動作嫻熟切了一塊,舉著叉子對他微微一笑,見狀,他也嚐試著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塊兒有些稍大之外,居然似模似樣。

一臉緊張等著他吃下第一口,過了一會兒,他微蹙眉頭道:“味道有些怪。”心中納悶,吃了一口,心中暗歎,這湊合著找來的原料確實不怎麼管用,味道確實也不怎麼樣。我放下刀叉,尷尬地笑笑道:“還是傳膳吧,我也覺得不怎麼好吃。”

待吃過晚膳已是深夜,兩人卻依然沒有困意,遂還是坐在桌邊啜著茶,見他一直盯著我,我放下茶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他把我的手笑握起,道:“若曦,你總是讓我驚喜,總是能讓我不斷地發現你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日子你似是變了許多。”

我心下一驚,舌頭便有些打結,支吾著道:“我一直就是這樣,沒有改變什麼。”

他凝眸注視著我,許久之後方道:“你的改變令我欣喜,這說明我可以保護你了,不若前些年,你終日戰戰兢兢、瞻前顧後,我雖有心,但卻無力。”暗鬆口氣,以為他看出了什麼。

見他依舊默默地瞅著我,我起身,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徑自坐在他腿上,然後朝他淺淺笑了下。

他揶揄道:“還死撐著沒變,如若是以前,打死你也不會主動坐過來。那時,你口不對心的毛病可是讓人恨的牙癢癢。”聞言,我回報他一個極為嫵媚的微笑,更為主動地把頭枕於他的肩頭。

他環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應你,我們的兒女不會入玉蝶。”心中一驚,慌忙抬頭定定地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說一遍。”

他輕歎道:“我們的兒女不會出現在皇家玉蝶裏,但對外他們仍是皇子皇孫,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嗣不會過滇沛流離的生活。還有,你須應下,生下孩兒必須受封,當然這也不會入玉蝶”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是極不合規矩,沒想到他會答應自己。

本應是欣喜異常,但不知為何,心頭卻是莫名一酸,想對他笑,臉上卻僵僵的,扯不出來一絲笑容,隻知道默看著他。

他微微笑起來,淡聲道:“你不願意,那就算了,隻當我沒說。”

聞言,一愣回神,忙辯道:“金口已開,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用力地把我擁在懷中,兩人的臉孔緊緊地貼在一起。

紫禁城裏一入三月,各宮各院已是春意盎然。

緩步走在暖洋洋的春日裏,享受著春風拂麵的清爽滋味、欣賞著繁花吐蕊的美麗風景。此刻的我,心境萬分愉快,就連步履也輕快地出奇。身側趨步走著的巧慧,不時地打量我一眼,抿嘴無聲笑著。

滿眼濃綠蔥蔥,濃綠、淡綠、蒼綠、翠綠,……,但凡綠色,應有盡有,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停下步子,深深陶醉於此,突見一個小太監站在對麵,向這邊探頭探腦張望著,見我看了過去,急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轉身匆促地跑開了,我心中微驚,還有絲納悶,巧慧已麵容一緊,道:“小姐,那邊花已開了,過去瞧瞧去。”

看樣子,這小太監應是傳什麼訊息的。有心不管,隨著巧慧前行兩步,心中又略一躊躇,還是轉身過去,撿起一個做工精巧的荷包。

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著,這應該是女兒家的飾物。抽出荷包裏的白色絹布,隻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條右下角的印章是那麼醒目,紅紅地灼著我的雙眼。

靜靜地默了半晌,才回過神看絹布上的字,‘弘旺已被發往熱河充軍,望姑娘救助。’

心中一震,與弘旺有關,脊背瞬間涔出絲絲冷汗,時至今日仍有他的人留在宮中,他多年經營的勢力果真不能小噓,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心中忽地理解胤禛為何用這麼強硬的手腕來對待他們。

細細打量著絹布,上麵的字跡娟秀、字體工整,應該是女兒家所寫,既然能吩咐小太監送信,這個女子應是宮中之人。無奈歎口氣,轉念又一想,當日和八爺的談話,隻有十三和我知道,這個女子能找到我,說明八爺臨去之前必是作了安排。

我神思有些飄渺,精神怎麼也集中不了,這些日子的輕鬆愜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覺得身側隱著一張無形的大網,自已站在網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陷入其中。想到這裏,心中猛地一抽。同時,心中又有些焦慮,畢竟弘旺是他唯一的牽掛,自己也曾親口答應過他。輕歎了口氣,把荷包掩入袖中,順著路徐徐地走著。

巧慧輕輕哼一聲,我抬頭一望,熹妃站在前麵,臉上掛著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無論何時總會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遂打起精神上前兩步微笑著見了禮,她笑著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來了,以我看,咱倆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喜歡同樣的天氣,就連出來遊園也總能不期而遇。”

心中本就鬱悶,又聽到這一番虛虛實實的客套話,心中更是不暢,遂微微一笑,默著不作聲。她道:“相請不如偶遇,我們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點點頭,道:“上次娘娘相托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她仍是微微笑著,道:“這本是我逾越了,這孩子的婚事我哪裏作的了主,隻是……。”她話未說完,斂了臉上的笑,輕歎口氣,不再繼續說下去。

‘隻是’,隻是什麼,這事都已成定局。

我道:“皇上會為四阿哥挑一門好親事,所選姑娘資色性情絕不會差,你無須擔心。”

她沉吟了了會,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沒說什麼。半晌後,她臉上又浮出如這暖春般的笑,輕一頜首,道:“也是,我本不該操這份心。”

熹妃揮手摒退隨後跟著的兩個宮女,巧慧見狀,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我,見我微一頜首,她便轉身去了。熹妃許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開口,我則是無話可談,因此兩人隻是默默地走著。過了許久,她才幽幽開口道:“皇家男子,最忌的是……。”

“全後宮都知道皇上曾下過口諭,任何人都不能打攪曉文姑娘的生活,還是妹妹的麵子大,居然能和曉文姑娘遊園暢談。”聽著前方齊妃刁狠犀利的話語聲,我的腦袋有些蒙,暗歎今日運氣不佳。抬起頭,臉上逸出盈盈笑意,靜靜地看著對麵的兩人。

齊妃整個人似是清瘦了一些,麵容略帶一絲淒色,而她身邊的嬌小的美貌女子,卻仍是風采依舊,不同的是眼中的淩厲神色少了一分,取而代之是有些黯淡,但這樣一來,表麵上看起來卻溫婉許多。

熹妃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外表慈善端莊微笑示人,言語舉止進退有度,此刻的她,早已滿麵笑容,道:“今日陽光很好,本想獨自轉轉,誰知好巧不巧,剛出來就碰上了曉文姑娘,姐姐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也一起走走?”

齊妃目光自我們兩人臉上冷冷一掠,道:“還真是巧。”她身邊弘時的福晉已笑道:“額娘,我們正好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齊妃一愣,弘時的福晉盯著她輕一頜首,齊妃麵上嫌惡怨恨隱去,眸中隻餘淒婉,輕聲道:“走走也好。”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默著不言語。我心中不耐,後背忽地湧起一股倦意,連緩步走著的雙腿也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掩口悄無聲息打個哈欠,感覺舒服的許多。

微垂首默默前行,弘時的福晉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別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一時之間有些愣,抬頭望望眾人神色,反應過來她是說給我聽,我淺笑著道:“叫我曉文即可。”

她盯我一瞬,似是想從我臉上分辨我的真實意思,見我麵色平靜,她又道:“爺日日念叨,那件事確實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個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爺內心一直責備自己,為皇阿瑪添了堵心的事,可這真的是個誤會。”

身側的熹妃身形未動,依然恬靜地淺淺笑著,猶若弘時福晉口中的事與她無關一般,齊妃看了眼熹妃,麵色微怒雙拳緊握,熹妃卻恍若不知,弘時福晉麵色一緊,忙輕輕碰了齊妃手肘一下,齊妃這才斂去怒容,恢複常態。

心中苦笑一番,弘時福晉又道:“曉文姑娘,這事確實與爺無關。”

我輕歎道:“女子不得幹政,對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她眼中戾氣一閃,即刻而逝,仍微笑道:“這哪是政事,這父子間的事就是家事,以爺的脾氣說些悖禮僭越的話或是有的,可若說他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爺是做不出的。皇阿瑪對爺許是‘恨鐵不成鋼’,可爺畢竟也是皇阿瑪的嫡親的兒子,怎麼說也不能讓十二叔管著不是。”

熹妃仍微笑不語,我心中無奈,不想再繼續下去,遂站定,盯著她道:“他們雖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宮中家事既是國事,國事既是政事,我們女子不便插手。”

說完,向熹妃、齊妃微微一笑,自顧轉身離去。

弘時交給允裪撫養,本來就是為了以後開恩預留餘地的,胤禛對弘時不可逆轉的怒意,其一是刺殺弘曆,其二卻是其參與了八王議政,這兩件事都犯了胤禛的大忌,豈會輕易饒恕他。這件事無論誰提,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漠然前行,心裏卻翻來覆去地想著絹布的事,記得當初十三也曾答應八爺,會一直照顧弘旺。究竟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胤禛會下令將他發配充軍,難以想象這養尊處優的孩子以後如何生活。驀地,腦中閃出先前避雨時那個踢我膝蓋的孩子,我無奈地歎一口氣,心裏萬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經答應八爺護弘旺周全,就必須盡自己的能力從中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