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1 / 3)

夜幕緩緩降臨,帳中的宮女忙完撤膳,一行眾人魚貫而出。我因心中惦記承歡的事,匆促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帳。

帳外的小順子打一千,躬著身子道:“娘娘,外麵天涼,萬歲爺有交待,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語上提醒一聲。”我心中一暖,自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來時身子冰涼,他就一直這麼吩咐身邊侍候的人。對他頜首後,回身進帳,加一猞猁猴皮的坎肩。

到了十三營帳,帳外一侍衛躬身行禮,通傳一聲後慌忙掀開帳簾,綠蕪的貼身丫頭紅玉已迎了上來。她謙恭微施一福,正待開口,綠蕪已踏著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來,也沒做準備,不知您用過膳沒有?”掠了一眼,見幾上晚飯尚未動筷,我坐下笑著道:“我已用過了,你先吃著,讓紅玉給我泡杯茶過來。”話音未落,紅玉已手端托盤走過來道:“聽聞娘娘喝茶極是講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見諒。”說完,把茶水放在我麵前。

揮手讓綠蕪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無比。我對綠蕪微笑道:“主子雅致,小婢靈巧。”紅玉聽後笑靨如花,綠蕪瞅了她一眼,對她微微一點頭,紅玉會意離去。綠蕪這才坐下,淺笑著輕聲道:“娘娘誇獎了。”見她雖麵帶笑意,眸中卻有一絲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歎氣。

兩人靜默一會兒,我喝口茶放下杯子,開口道:“綠蕪。”她抬起頭,淺笑著道:“娘娘如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的端坐著,言語中規中矩,我重重歎一口氣道:“綠蕪,你定要如此說話嗎?”

她微怔過後,掩口輕笑道:“是呀,我怎麼越發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緊,我們都是成人,已不是當年那青澀的丫頭,我們都知道把心底最深處的那抹心思深藏不露,聰穎如綠蕪,又怎可能不知。但她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著,她的心痛、無措。

我盯著她道:“我們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的望我一眼,起身向帳門走去。

一會後,她拿著兩小壇酒進來,落坐後,她笑道:“聽爺說,姑娘酒量極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爺有沒有說過,我不隻酒量多,酒品也很好,總是喝醉後倒身就睡,從不管在什麼地方。這次你可得準備好了,得找好人,準備把我背回去。”她撫著額頭道:“不曾聽爺這麼說過。”

兩人喝了一會,我開門見山的說道:“十三爺和皇上在陪著兩部王爺用膳,有些話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轉念一想,或許和你說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頓了一下,見她專注地聽著,我深透口氣,盯著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若短,和孩子相認吧。”

她手中的杯子‘咣當’一下掉在桌上,麵色蒼白,怔忡地盯著我。我望著灑出的酒順著桌邊汩汩流下去,流在她身上,她卻置若罔聞。

半晌後,她緊咬著下唇,抑止住眼眶中的淚,不讓它落下,慘笑著道:“讓她回來,認曾是一個帶罪之人為額娘,那豈不是害了她。”

我搖搖頭,歎道:“綠蕪,那已是聖祖年間的事了,況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繼位之初的狀況了。沒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爺,你不必如此擔心。再說,人的一生,變幻無常,說不準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就去另一個世界,如果到那時,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麵對自己。”

綠蕪眼中的淚始終還是落了下來,她抽下帕子,抹了一陣子。後透過淚眼望著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幾日不是出了一個叫什麼曾靜的,他不是手執反書惹了禍嗎?這雖是他咎由自取,可早晚朝廷都會處理的。在這當口,我們相認合適嗎?如果影響到以後承歡的生活,那我寧願她以後恨我,我也絕不和她相認。”

我再次歎氣,心中已沒有任何語言來說服她。作為母親,她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我沒有弘瀚,是絕對不會體會到她這種心情的。

拿起酒壇子,為她滿上,我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為什麼做這種決定,綠蕪,借此機會,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幹淚水,點點頭笑著拿起杯子道:“我們真的很難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仿佛回來了從前一樣。”

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見她醉意已濃,我誘導著她說道:“綠蕪,想哭說哭吧,不用如此壓抑自己。”她掂起壇子一飲而盡,後放下壇子,趴在桌上大哭起來,邊哭邊道:“這些年以來,我知道爺心心念念想讓我高興起來,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的去調整自己,……。也知道承歡在宮中,你們必會一心對她好,可內心深處,我仍不可抑製地想著她,想像著我和爺、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這我怎麼對爺說呢?以爺的性子,必會領她回府,和我相認,可是如今不說我的身份不允許,就說如果讓她回來,她真的能像在宮中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她的話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沒有聲音。我輕笑一聲,撫了撫額頭,過一會,覺得稍微舒服一些,抬頭望著她自語道:“你這麼苦自己,如果十三知道,他又豈止是心痛。”說完,慢慢站起來,一步三搖的向她走去,欲扶她回到榻上。

“還是我來吧。”耳旁突然傳來十三的聲音,我移目望去,十三眉頭緊蹙,一臉沉痛,目光緊緊裹著綠蕪,一眼不眨。我立在原地,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道:“也好,綠蕪需要的不是我,我這就走了。”

十三頭未回,一步一步向綠蕪走去,邊走邊道:“謝謝四哥,也謝謝四嫂,讓我知道了她的心思。”我醉意上湧,腦子也有些迷糊,迷茫地問道:“你怎麼叫四哥,你不是一直叫皇兄的嗎?再說,他又不在,幹嗎要謝他。”

帳門輕歎一聲,我揉揉眼,怔忡地看著緩步走來的胤禛,我嘻嘻一笑,疾步向他走去,邊走邊道:“真好,我還發愁怎麼回去呢?”腳已完全不當家,身子一個趔趄,整個人向他撲去。

他摟住我的身子,無奈的搖搖頭,打橫將來抱起來。我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嘴對著他的耳朵低聲囁道:“老公,你不是皇上,你隻是我的老公,……。”他出了營帳,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輕語,他加緊手上的力量,也輕聲道:“若曦,有什麼事回帳再說。”我‘哦’地應一聲,窩在他懷中,不再說話。

躺在榻上,依然勾著他的脖子,他低著頭躬著身子道:“若曦,放手,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我腦中其實仍有一分清醒,但這幾日心情鬱悶,想借著酒意放任一次,於是我眯起眼睛,媚笑著道:“我需要的不是漱口,我隻想和我親愛的老公待在一起。”

他輕不可聞地歎口氣,順勢躺在我身側,和我麵對麵相互看著,他麵色沉靜,眸中有絲說不清的東西在閃動,我迷惑不解,撫著他的麵孔,默看一會兒,我道:“你眼睛裏有樣東西。”他拿開我的手,握在他手中,道:“若曦,你心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盯著他,苦著笑道:“怎麼會沒有,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能要求你什麼,因為你肩負的東西太多,但是我想讓你寬容一些。為自己,也為我,因為我心中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離我而去,到那時我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但是如果我們都去了,弘瀚怎麼辦。我每次想到這些,都心驚膽顫,夜不成眠。”

那絲說不清的東西在他眼中擴大,他一下子把我摟在懷中,緊接著他的唇落到我的臉上,輾轉輕啄,從額頭,到眼睛,到鼻尖,最後落到唇上,輕輕碰了碰,我輕柔地咬住他的下唇,他喉間咕嚕一聲,先是溫柔即而猛烈地輾吻我的唇舌。

頭痛欲裂,口幹舌燥,用力地咽了咽,口中仍然幹得難受。

“若曦,喝口水。”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見他端著茶碗坐於榻邊,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我坐起來,手臂酸軟無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搖搖頭,把茶碗放在榻旁邊的幾上,輕柔的扶我起身,讓我依在他的懷中,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邊。

我大口喝完,覺得好受了些,才開口道:“什麼時辰了?”他放下茶碗,雙手環住我的身子,溫和的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過身子,坐起來,看著他道:“那你怎會還在帳中,明日裏蒙古兩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應該是大宴嗎?”

他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盯著我道:“我親愛的老婆還沒有起床,我怎敢離開。”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自他口中淡淡地說出,似是有絲別樣蘊在其中,看著他依然沉靜的麵容,我輕輕歎氣,隨後笑著嗔道:“油腔滑調。”

我突地覺得有些不對,腦中細細默想一會,昨晚的一切映入腦海中,好像是我先開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說‘老婆’這個詞,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盯著他,訕訕地問道:“你剛才稱我什麼?”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也隱了去,靜默了會道:“老婆,你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說了什麼了嗎?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的望著我。我囁囁地道:“我昨夜都說了什麼?”他繃了一會臉,終於,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撫了把我的臉,向後一仰躺在榻上,看著我道:“你說了很多。”我心中一緊,輕咬著下唇想了會,沒有想到大醉之後,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時卻是這般模樣。

正在愣神,他輕輕的拉我躺下,兩人靜了一會兒,他歎口氣沉聲道:“若曦,以後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煩惱,我都要知道。”我默了會,輕聲道:“我會的。”

在心中默默想一會,有些後悔醉酒後的那番話。我側過身子,望著他道:“我醉後如果說了什麼糊話,你莫放在心上。”聽後,他一笑道:“西北的風俗還真有意思,夫妻間居然有這種稱呼,‘老公’‘老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我一愣道:“西北的風俗?”他啞然失笑:“怎麼,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那裏稱妻子為老婆,稱相公為老公’。”我依然訕笑道:“還說了什麼?”他摸著我的頭發道:“本想套套你的話,誰知你說完這些就睡,夜間還睡得極不老實。”聞言,心中一鬆,但見他臉上難掩倦色,我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躺在一邊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別睡了,正午的大宴還等著你呢。”他拔開我的手,閉著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攏起一堆火,更有草原的氣氛。”說完一會兒,便傳來細細的呼吸聲。

躺了一會,翻身下榻,為他掖好薄毯,輕輕地向外走去。

掀簾出去,帳門口的小順子打了個千道:“娘娘,你的早膳菊香早已準備好了,奴才這就去讓她端來。”我早已饑腸轆轆,俯背相貼,於是我道:“不用端來了,我直接過去,等皇上醒來,回稟皇上一聲,我和承歡格格在一起。”

舉步前行,還未走到宮女們住的帳蓬,便看見承歡騎一匹純白色的駿馬自兩帳蓬間疾馳而出,後麵緊緊隨著的是騎深棕色良駒的佐特爾。我站在那裏,望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承歡,此時的她竟像一個無優無愁的快樂的精靈。

看見我,承歡雙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馬‘噅噅’叫著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翻身,輕輕躍下馬,扔下韁繩,歡快地跑來道:“姑姑,這幾日都沒見到你。”佐特爾下馬走過來,躬身一禮後,微笑著拿起兩馬的韁繩,慢慢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