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含笑,走過來,拉我起來,自己坐到椅子上,然後拉我坐在他腿上,從後麵摟著我。我緩緩靠近他懷中,身子側過去,額頭挨著他的下巴,兩人默坐了會兒,他啞嗓輕笑,用手輕柔的撫著我的臉,道:“在等我?”
有心隱瞞,但想想那晚他的話,遂輕聲應‘是’。他抬頭吻吻我的額頭,我抬起頭,盯著他,他一愣,即而吻上了我的唇。
半晌後,他抬起頭,直起身子,起身抱著我,走到榻前,把我輕放下去,凝神默看我一陣,褪去外袍,吹熄燈,躺了下來。
他拉我入懷,邊解著我的盤扣,邊我耳邊道:“這些日子,我很想你。”聽著這話,我腦中突地想著獨自在圓明園的幾個月,心生一絲怨氣,猛地推開他,他輕聲一歎,忙道:“我不該提這些的,你莫要生氣。”我依然背對著他,不理不睬。
靜了一會兒,他柔聲叫:“若曦。”我一動不動,他又歎口氣:“若曦。”我慢慢轉身對著他。
自窗透入的縷縷月光,使得房中也有絲光亮。隻見他定定看著我,我忙把目光投向別處,他伸手過來,撫著我的臉道:“若曦,我答應你,不會再單獨留下你,我會盡量抽時間陪你。”
我鼻頭一酸,伸手摟著他,臉緊緊埋在他身上。
站在桌前,執筆畫著杯子的形狀。
外麵院門一響,我抬頭透窗看去,弘曆推門而入。我放下筆,弘曆已步入房中,禮畢後,凝眸看我一眼,坐下來道:“雅兒昨日就想來看你,我想著昨日才到,怕你身子受不住,才沒讓她過來。”
我坐在他對麵,道:“不妨事,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她了,這兩天得空就讓她來吧。”弘曆點點頭,默坐一會兒,道:“十三叔把那些鋪麵已交給了我,去年的純盈利是八十萬兩,我已吩咐入了國庫。”
我點點頭,在心中思索一會兒,道:“你以後的擔子會越來越重,如若真的不能兼顧,把這些處理了吧,到時候要照顧一些李煜這些老人,不能讓他們沒了飯碗。”弘曆神思似有恍惚,好一陣才開口道:“我會自個兒安排的,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走了。”
想著這幾日一直糾纏著自己的惡夢,躊躇了一瞬,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呂嵐曦的額娘還沒找到嗎?”弘曆一怔,盯著我道:“你還是夜夜惡夢不斷?”
我無奈苦笑著點頭,他眉頭蹙起,默一陣道:“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背負自己身上,有些事並不是你的錯。呂嵐曦出事,不管瓜而佳.嵐冬的阿瑪、額娘與她有沒有血緣關係,都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使把一切事說開,也不能改變什麼。殺掉出事當日所有的侍衛,並不是阿瑪的意思,是我的。”
我心下微驚,目注著他,有些不相信。他嘴邊逸出一絲淺笑,道:“隻要是與禛曦閣有關的人,皇阿瑪都不會輕易動的,況且他並不知道當時的情況。”
呆呆盯著他,他麵色淡然,嘴邊蘊著絲笑,道:“這宮裏最容不得的就是仁慈。”我木然坐著,他又續道:“這些侍衛的家人,我都已妥善打點好了,他們不會有生活之憂。”
怔怔地看著他起身向房門走去,直到外麵院門關上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這是弘曆嗎,是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嗎?
心不由得揪成一團,腦中猛地又想起昨日弘瀚的那一番話,心裏竟冷冷打一個寒戰,自己選擇‘不堅持’的結果,是讓弘瀚也變成這樣嗎?
坤寧宮
那拉氏雙頰深陷、麵上黯淡無光,身上的珠釵錦衫遮不住眉眼的憔悴之色。畢竟呂嵐曦是她宮裏出去的,胤禛雖未說什麼,但自此之後,卻一次也未踏足坤寧宮,她心中自是苦澀淒楚。
她自我懷中接過蘭葸,用手撫撫懷中小人的小臉,蘭葸咧咧嘴,她恬淡的笑著道:“臉形像皇上,眉眼像妹妹,長大以後也定是美人胚子。”我對她淺淺一笑,未接口。
坐在我下首的熹妃起身走過去,俯身看了會兒,笑著道:“這麼個小可人,看著心裏都喜歡。”那拉氏把蘭葸遞給她,吩咐道:“你帶著小格格領著她們出去鬧騰去,我和曉文有些話要說。”
熹妃笑著應下,抱著蘭葸邊走邊道:“外麵日頭正好,我們帶小格格出去走走。”十三嫡福晉兆佳氏起身接口道:“也是,現在禦花園正是百花齊鬧的時節。”眾人隨著款款走了出去。
我端起茶碗啜著,靜等著那拉氏的下文。她呷口水,潤潤微幹的嘴唇,才開口道:“曉文,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話嗎?”我心中微怔一瞬,一時之間竟想不出答應過她什麼事。
見她臉帶緊張之色,我心中一動,細細想一會兒,苦笑著道:“我不會忘記。”她麵色鬆了下來,笑著點點頭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皇上。”
我默坐著,眼光無意識地投在地麵上,她輕歎口氣道:“我看走了眼,一直以為嵐冬那丫頭隻是外表清冷,如果不是我的提議,十三弟就不會出事,你也不會受驚。皇上沒有斥責我,那是看在幾十年的夫妻情分上。”
“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待我去後,我本想把後宮的一切都托付給你,但心裏又清楚,你並不在意這些。想來想去,後宮也隻有熹妃了,她性子太軟,能不能擔起來,我有些放心不下。姐姐沒有其他要求,隻希望後宮有什麼事時,你能幫她一把。我能為皇上做的,也隻有這件事了。”
說完這些,她已用帕子掩口輕喘起來,我靜靜坐了會,待她恢複過來,我道:“皇上繼位之後,後宮的規矩已好了許多,這個擔子她能擔的起來,你不要過於擔心,好好養好身子才是正事。”
她默一會兒,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等了會,她卻重重歎口氣,搖搖頭沒說什麼。我心疑惑,問:“有事不妨直說。”她又默了會,道:“她被禁足這麼多年,也算是懲罰過了,你給皇上說說,放了她吧。這些年,西藏的事,鄂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這些年,竟把此事給忘了。我忙點點頭,道:“我一定會說的。”她笑著頜首,我見她用兩胳膊支著身子,似是已支撐不住,我起身扶她起來道:“你躺下歇息會,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她慢慢移到榻前,躺下來,無力地笑道:“你去尋她們吧,我躺會兒。”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坤寧宮,信步踅進通往禦花園的胡同裏,緩步走著。長長籲出一口氣,心中依然悶得難受。停下步子,轉身往回走去。
隨著的菊香問:“娘娘,小格格還在禦花園,我們不去了?”我腳步未停頭未回,淡聲吩咐她:“你去回熹妃一聲,我身子乏,直接回去了。”蘭葸的滿月宴中午已結束,此時自己回去,也不算失了禮數。菊香應一聲,轉身離去。
坐在院子裏,一邊煮茶、一邊翻著書,巧慧坐在對麵,輕搖著搖籃打著瞌睡,她這兩年日漸顯老,頭發已白了大半,我多次提出,給她一個宮女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卻不同意,而且還堅持帶蘭葸,用她的說法是‘小宮女們哪有我有經驗’。拗不過她,遂暗中吩咐菊香,多多打點她的生活。
待茶清香四溢,我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上一杯,放在鼻端,輕吸一口。
這時,門外忽地傳來小順子的聲音:“娘娘,奴才小順子求見。”巧慧一驚而醒,先看了眼蘭葸,見蘭葸並沒有醒,這才起身站起,走過去,打開門,小順子對巧慧微一頜首,笑著提著一盒東西走進來。
他站在跟前,左右打量一眼,我移開茶壺,他輕輕放在桌上,後退一步行了一禮後又過去打開,道:“這是奴才去看著官窯的大師傅親自燒製的,隻此一套,奴才回來時,把樣稿也帶了回來。”
我嘴角噙著一絲笑,拿起兩對杯子中的一個放在眼前細看,淡青色的底色,一側平滑如鏡,一側弧形,弧形麵正中一個小女孩麵容栩栩如生,那是我夢中蘭葸的模樣。
我抿嘴而笑,又拿起同色的另一個,把平滑的兩麵對在一起,一個心形的圖案顯出來。杯子兩側弧麵上,蘭葸、弘瀚對我微微笑著。
看一陣,見小順子仍站在原地,手中拿著我畫的樣紙。我笑著伸手接過,放在桌邊,笑著讚他:“做的很好,知道把樣稿帶回來。”小順子一喜,樂滋滋的道:“這上麵有皇上、娘娘的畫像,奴才豈敢馬虎,這幾日,奴才寸步不離的跟著師傅,怕出什麼紕漏。”我點點頭,笑斥道:“不用標榜自己了,我知道你做事周全。”他訕笑著揉揉鼻子,小跑著轉身離去。
放下手中的一對,拿起另外一對。月白色的底色,弧形麵一側胤禛一襲青衣,麵色看似清淡,細細看,就會發現他眸中隱蘊笑意,而另一側的我,則麵隱嬌羞,滿麵喜色。
我笑盈盈的目注著看,巧慧低頭為蘭葸擦了擦嘴角,見我依然翻來覆去,看個沒夠,她笑著搖搖頭,抱起蘭葸走向房門。
一陣輕微的叩門聲響起,我把杯子收入盒中,道:“進來。”
鄂答應身著一襲鵝黃色的旗裝緩步進來,幾年未見,眼前的她,身子瘦峭,眼角已隱隱現出幾道魚尾紋。
她矮身施一禮,道:“奴婢前來向娘娘道謝。”不管當時什麼事因,她被關了這些年,始終與我有關,我心中有絲歉意,擺手讓她起身,道:“你不必謝我。”
她一怔,一臉詫異看著我,似是不相信我會這麼客氣平和。看她沒有走的意思,我指指對麵的椅子,微笑著道:“坐下吧。”
從她臉上神色來看,心裏清楚她並非心甘情願過來道謝,遂默默等她開口說話。
兩人靜默了會兒,她看著我道:“有些話,我說了,娘娘心中肯定不快。但如果不說,我這輩子都不能敞開心胸開心的過日子。”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朝她淺淺笑笑,道:“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