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順聽見林遠方說出“感謝”倆字，頓時輕鬆了許多，他握著林遠方的手說道：“今天的事情實在是不好意思，還讓你專門跑來一趟。要不……坐下來喝兩口？”
林遠方也不想在這種地方久留，他說：“改天吧！局裏工作忙，我還要回縣裏一趟。”又客氣了兩句，領著林遠麗回去，王富順送到食堂門口，臨出門的時候又對林遠麗叮囑道：“那個困難補助，讓成文兄弟抓緊時間。”
回到家中，張羅建已經領著清欠隊灰溜溜地離開了。林遠麗把情況向劉成文一說，劉成文狂笑一陣，連聲說道：“揚眉吐氣啊，揚眉吐氣！”
林遠麗動手收拾一片狼藉的家，林遠方和劉成文就跟在一旁幫忙。
當天下午，林遠方來到東林鄉政府找朱躍進，對這個人情，至少要口頭感謝一下。
朱躍進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林遠方不輕不重地在門上敲了兩下，問道：“朱鄉長在嗎？”
“進來！”裏麵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林遠方推門進去，見朱躍進正坐在辦公桌後，拿著一支筆在批文件。見是林遠方，就放下了文件，笑著站了起來：“原來是遠方同誌啊，請坐！”
把林遠方讓到沙發上，朱躍進又衝外麵喊道：“小吳，過來倒茶！”
等小吳倒了茶退了出去，林遠方才誠懇地說道：“朱鄉長，今天的事情太感謝你了！”
朱躍進嗬嗬一笑，說道：“感謝什麼？關心群眾疾苦是領導幹部的責任。”
林遠方就說：“話是這樣，但是並不是每一個領導幹部都能像朱鄉長這樣關心群眾的疾苦的。”
朱躍進心中就舒坦起來，雖然明知道林遠方說的是恭維話，但是能夠把恭維話說得讓人聽得這麼舒服的人確實不多。他擺擺手說：“遠方同誌，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換了別的領導也是一樣的。”
林遠方耐著性子陪朱躍進閑扯，他知道朱躍進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用得著他，才專程跑過來，但是朱躍進不說，他就裝糊塗，隻是朱躍進語氣越來越親熱，對林遠方的稱謂也從“遠方同誌”變成了“遠方”，最後朱躍進抬手摸了摸頭發，終於繞到了正題，問道：“對了，遠方，你是規劃局上班？”
“是啊，規劃局規劃技術科。”林遠方心中說道，正題終於來了。
“那和建設規劃科的人熟吧？”
“和他們隔壁，關係還行。”林遠方說道：“朱鄉長有什麼事情嗎？”
朱躍進打了個哈哈，說道：“還真有這麼一個事情。我姐是城關鎮的，她家想要翻蓋座三層小樓……”
“具體位置呢？”林遠方問道。
“和平街老教堂附近。”朱躍進說道。
“老城區的規劃控製範圍之內啊！”林遠方沉吟了一下，才抬頭說道，“我去找找建設規劃科王科長，估計問題不大。”
朱躍進心知，機關幹部們即使自己能夠馬上拍板的事情，也總會留下餘地，絕不會把話說滿了，就笑道：“那可拜托兄弟你了。”
兩人閑聊了一會，林遠方起身告辭，朱躍進堅持把他送出鄉政府大門。
在家裏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林遠方就要回城。泉叔、泉嬸把家裏果園產的蘋果給林遠方裝了兩簍，捆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林遠方趕回規劃局宿舍，把一簍蘋果放回宿舍，然後用自行車推著另一簍蘋果，來到建設規劃科副科長王虎林家裏。
林遠方和王虎林關係極為熟稔，也不客氣，直接把朱鄉長托付的事情講了出來。
王虎林聽後一笑，拍著腿說道：“兄弟，我當是多大個事兒啊，原來是這個啊？你明天上班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就行了，還用專門跑過來？”
林遠方就笑著說道：“王哥，我就是仗著和你關係好，才答應下來。要不，我怎麼敢應承這個事兒呢？”
在王虎林家吃完午飯，林遠方回宿舍休息了一下，醒來已經是下午４點了。林遠方起來洗了一把臉，提著另外一簍蘋果出了宿舍，他要去醫院看樊局長。
林遠方來到樊局長的病房，樊局長正帶著一個老花鏡，半靠在床頭看報紙，旁邊放著一根拐杖。
“樊局長。”林遠方叫了一聲，便走進病房，把蘋果簍挨著床頭櫃放下。
樊一民見林遠方進來，放下報紙掙紮著就要起來。林遠方連忙用手按住樊一民，說道：“您老歇著，身體要緊。”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把裏麵半杯水倒了，拿起暖壺為樊一民重新倒了一杯開水，然後彎腰打開蘋果簍，從裏麵拿出幾個蘋果放果盤裏，走到衛生間衝洗。
“小林，你咋就不聽話呢？”樊一民咳嗽兩聲，對衛生間方向埋怨道，“我不是說了？你以後少往我這裏來，對你不好”
“樊局長，”林遠方端著果盤出來，“我腦門上早就刻上了‘樊一民’三個字，摳不下來了。我就是不來，別人能對我好了？”
他拉一把椅子，在樊一民身邊坐下，拿出水果刀為樊一民削蘋果，一邊無所謂地說道：“反正我是靠技術吃飯，雖然不招人待見，別人也咋不了我，畢竟有些東西，還要靠我去給他們補窟窿，不是麼？”
樊一民歎了一口氣，“唉，是我連累了你。當初我如果要不對你……”
“您說這些幹嗎？我知道您當初是對我好，就這就夠了。”林遠方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然後用牙簽插著，遞到樊一民手中，說道：“來，這是家裏自己產的蘋果，雖然個頭小，但是比紅富士還好吃呢！”
“你小子！當初我在台上的時候，沒有吃過你一個蘋果，沒有想到我退下來，卻吃到了你的蘋果。”樊一民看著手裏的蘋果，歎息道。
“樊局長，您那時候不是不缺人送蘋果嘛。”話剛出口，林遠方猛然想起這話有點不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是啊，是啊！”樊一民眼裏滿是自嘲，“那時候，人人都擠破腦袋要去給我樊一民送禮，現在呢，除了你，還有誰能夠想起我樊一民？”
“樊局長，想這些幹嗎？”林遠方笑道，“養好身體才是正事。您今年才四十六歲，等身體好了，縣委一定會重新起用您，到時候，那幫人又會爭著去拜您的山門呢！”
“對！”樊一民大笑，眼裏卻滿是落寞，“到時候讓那幫兔崽子後悔去吧！”
正說著，樊一民的愛人從外麵進來。林遠方連忙站起來：“丁姨。”
“遠方來了？”丁姨臉上一陣驚喜，扭頭對樊一民說道：“看看，我當初就說過，遠方這孩子是個有心人。”
“這還用你說？”樊一民低頭咬著蘋果，那蘋果果然又香又甜，比紅富士的味道好多了。
陪著樊一民、丁姨說了一會兒話，林遠方又提著兩隻暖瓶去開水房都灌滿，這才告辭。臨走的時候，丁姨把林遠方送出病房，在走廊上低聲說道：“遠方，以後有空，多來陪老樊說說話……”說著眼圈就紅紅的。
“丁姨，放心，我會的，會的。”
離開醫院，林遠方心中很不好受。這人世間的事情，又有幾個人能說得準呢？
樊一民當初是規劃局的一把手。１９９２年林遠方大學畢業的時候，是樊一民把他要進了規劃局。在規劃局樊一民也很看重林遠方，打算把他當成一個重點培養對象，林遠方也爭氣，進規劃技術科沒有多久，就成了技術骨幹，很多其他人解決不了的技術難題到林遠方這裏迎刃而解。人們都誇樊一民眼光不錯，給規劃局選了一塊金子回來。樊一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人們都能看得出來，林遠方隻要再鍛煉兩年，樊一民肯定會對他委以重任。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沒有想到，樊一民才四十五六歲的人，竟然會忽然中風。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但是卻落下個半身不遂的毛病，生活都無法自理，又怎麼能繼續主持規劃局的工作？
很快，縣委就下了任命，提拔了和樊一民一向不和的副局長王天放擔任一把手，而樊一民則掛了一個主任科員的非領導職務。如果按照正常發展，樊一民提拔為副縣級、甚至在退休之前成為正縣級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一場中風，卻讓樊一民變成了主任科員，燦爛的政治生命，到了主任科員就戛然而止了。
本來樊一民剛中風住院時，去看望他的人絡繹不絕，仿佛整個規劃局的人都到了人民醫院來上班，幾乎把病房都給擠爆了。等知道樊一民注定半身不遂時，病房的人流驟然就減少了一半，等縣委人事決定一出來，樊一民的病房更是門可羅雀，整天不見個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