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鈞毅前腳走,沒多久,周妮來電話了。
周妮告訴她,周重天失蹤了。
邢小麗實在為周重天擔心,周重天這個人,太硬,為人,做事都是太硬,不知道轉圜,也許,他是成功得太艱難,一生全是靠自己硬拚殺出來的,反而沒有女人的柔,女人大多要靠和各種各樣的人轉圜,反反複複地爭取,而周重天是不會這些的,他早年靠體力,在日本打工,後來靠勇氣,最後是靠財力,他常常覺得靠自己就可以了,要麼成,要麼不成。
周妮聲音顫抖著說:\"你高興了吧?我爸失敗了,他已經逃跑了。\"
邢小麗拿著電話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有沉默。她把無繩電話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不讓電話在耳朵邊貼的時間太長。
周妮在那頭看她不說話,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你一定在高興!\"
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那種尖利的哭腔,有點磣人。
邢小麗道:\"我沒有高興,當然,要說我有多難過,也沒有,隻是,我不希望他那樣,你要是找到他,你告訴他,沒有地方去,就到我這裏來!\"
周妮叫起來:\"你這樣說,誰相信,他當著大家的麵,罵你,把鑰匙甩在你臉上,你不恨?\"
邢小麗歎口氣:\"我不恨!周妮,哪天黃平這麼對待你,你會不會恨呢?你可能恨,你現在想的就是恨,但是,真的那天來了,你也許一點也恨不起來的。\"
\"我不相信!\"周妮平靜了下來,\"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爸爸不見了,我在找他,如果他和你聯係,希望你能告訴我一聲!\"
\"你怎麼辦呢?那些債主會不會來找你?再說黃平怎麼辦呢?\"邢小麗是真的擔心周妮。
周妮那頭突然沒聲了,邢小麗聽到那頭隱隱的哭聲。她的眼淚也要出來了。周妮能受得了嗎?突然,電話的那頭周妮叫了起來,\"平!\"周妮叫得好響,像是要撕破喉嚨,接著她聽到周妮扔下了電話。
邢小麗也扔了電話,她給盧平打電話,要盧平過去看看。她走不了,身體虛弱著,不能出門,盧平答應得特別幹脆。
半個小時不到,盧平就來電話了,他說,黃平自殺了。就在周妮給邢小麗打電話的關口,他從自家的陽台上跳了下去。
周妮看見黃平像一把沒有張開的傘從窗前飄過,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她不可能看清楚他,但是,憑感覺,她知道是黃平,也還是憑感覺,她看見黃平在笑,一直到撲通一聲響,黃平到達了地麵,那笑聲才結束了。
人類的目光是多麼神奇啊,有的時候,你不一定要用你外在的眼睛,你隻要用你內在的眼睛就可以了,你可以洞察秋毫,那些快速滑過的事物,那些並沒有向你敞開,隻是透露了一點風聲的事物,你可以依靠那內在的眼睛,從那些蛛絲馬跡裏,看出所有的問題來。
周妮的預感,讓她看到了黃平,他從他們樓上的臥室裏出來了,沒有走門和樓梯,而是從窗戶中直接出來了。
黃平一直說:\"一切都會過去的!\"黃平安慰她,用手撫摸著她的肚子、胸口、大腿根,然後深深地埋頭在她的臂彎裏,他總是在這個時候會輕輕地歎氣,然後這樣對她說:\"不要憂慮,你看鳥兒既不播種也不收獲,上帝還讓它生活得平安,何況我們人呢!\"
如果我們必然要承受那些懲罰,那是我們的錯麼?比如,黃平,他必要承受失去工作、親人的苦,這是他的錯麼?就像人必然要死的,死難道是他的錯造成的麼?如果他什麼錯也沒有,卻還是要遭受這樣的命運呢?
她怎麼會不了解黃平呢?她怎麼不知道黃平承受的要比她父親承受的還要重呢?黃平要遭受和承受的遠遠比他父親多,而且黃平不能躲起來,他的父親卻可以躲起來。
她看著他淺紫色的瞳仁以及那瞳仁裏灰色的影子,她顯得她看到的是另一個黃平,一個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的黃平,她覺得那要來的總是一定要來的,關鍵是怎麼來吧。她摸著自己的獨自,那個時候,她就想但願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孩,這樣黃平不在了,就有另一個黃平可以陪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