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吃過早飯,穿上紅馬甲,把笤帚,鏟子,撿廢紙的長夾子歸整好,推著三輪車往他負責的衛生區走去。
出了小區,向右拐,過了一個路口,那邊就是他的清掃地段,可是老蔫沒有走平時慣走的路線,而是往左拐,繞道公園,再迂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到了公園入口,老蔫停了下來,坐在三輪車上望著公園前麵的廣場,他知道昌兵一會就會從裏麵跑步出來。
自從秦橋農場的土地被占,改成了工業園區以後,大家無田可種,很多人養成了晨練的習慣,新建的公園裏風景優美宜人,空氣清新,成了這些新市民的休閑活動的首選地。昌兵前些年可拽了,兒子在外混得風生水起,開著寶馬回家接他去外地住大別墅,昌兵說我哪裏都不去,就留在秦橋。我留在秦橋,走路有勁,大夥兒看到我都一臉的尊敬和羨慕,這種感覺比住豪宅,吃大餐受用多了,跟你去外地,誰認識我是哪一號?我不是就顯擺不出去了嗎?於是昌兵留在家裏,沒有跟大軍去享福。留在秦橋的昌兵沒耽誤享福,昌兵買了一隻鸚鵡,學著電視裏沒事幹的王爺的樣子,一手托著鳥籠,一手背在屁股後,邊踱著方步,邊吹口哨逗鸚鵡。走到哪裏,他的牛仔褲的口袋裏都插著一隻水杯,水杯有半截露在外麵,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裏麵青蔥色的茶葉,隨著水在晃蕩。據昌兵自己講,那些茶葉都是大軍寄回來的,采自武夷山巔峰天然茶場的茶樹,均為穀雨後的第一次采摘,每株茶樹隻摘其稍部最新出的幾葉,所以數量非常有限,因此這種葉在古代都是進貢給皇室的極品,一般老百姓是無權享用的,就是茶農自己也沒有權利私自泡喝,他們完全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隨著時代的變遷,如今這種象征著皇權至高無上之尊的茶葉,不再為某些少數人所獨享,已經走向社會,走進民眾,但是有一點,你得有錢買。這茶葉動輒幾千幾萬一斤,一般老百姓依然是無法享受它的清韻,它在現在這個自由的時代,照舊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昌兵則不然,昌兵家這種茶葉多得很,每次泡茶,昌兵隻泡一水,一杯喝完就倒掉,昌兵說後麵再加水味就淡了,就像烈酒摻進了水 ,不濃釅了,喝到嘴裏寡然無味,昌兵喝酒喜歡濃烈的高度酒,品茶也是如此,他愛喝濃釅釅的頭茶。後來,大軍的事業敗落,昌兵把家裏庫存的茶葉喝完,就戒茶了,鸚鵡鳥也送人了,昌兵出來跑步的時候,孑然一身,輕裝簡行,去掉了隨身攜帶的各種附屬物,手上那塊價格不菲的表,也變賣掉替兒子還賬了。昌兵其實已經沒有了晨練的激情,但是他還是堅持每天早晨出來轉一圈,目的不在鍛煉身體,而是以此來證明他沒有因為兒子的生意由盛及衰而失了銳氣,他要讓秦橋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不然他這個當爹的如何能這般逍遙,這般泰然?
昌兵沿著公園裏的彩虹跑道走了一圈,來來往往的都是秦橋的老街坊,昌兵既想逢人便打招呼,又怕和人打了招呼,會引起別人同他交談,因為所有的聊天都是從第一句招呼開始的,如果不開這個頭,聊天便無從展開,由此便可以避免對方關切地詢問:“大軍現在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再開著寶馬回來接你去享福呢。”“哎,大軍要不是靠你老兩口的退休金資助,日子可不太好過呦——你們老兩口一個月該拿六七千塊吧?”昌兵聽到人們這種看似關切實際上是嘲諷的話,就氣得捏緊拳頭,恨不得捶人家一頓。昌兵覺得頭上開始冒汗的時候,離開跑道,向公園出口走來。遠遠的,他看到了老蔫。老蔫也看到了他。老蔫坐在三輪車上,不像工作的狀態,再說這裏也不是他的責任區,本該是上班時間的老蔫出現在這裏,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等人。昌兵沒有往深層去想,朝著老蔫這邊走,這邊雖然不能說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但是是他走習慣了的路線。昌兵離老蔫可以夠著說話的時候,老蔫說,昌兵,我等你很久了。你過來,我問你,漏水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解決?昌兵突然意識到來者不善,老蔫的音調雖然不高,但是充滿了挑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