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荷(1 / 1)

大殿內,昭靖帝坐靠榻上,病來如山倒,這位曾經雄姿英發,威名四海的帝王已有垂垂老矣之態,昭月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夕變老的,五年未見,昭月記憶中他還是雄姿英發的模樣,他看著自己身邊的孩子,先交代了拓跋蔚要如何治理河山,談及太子拓跋檀他幾度哽咽,又傳喚幾位重臣傳位之事,屏退了眾人,才看向昭月。他抬起手,讓她近前,她跪在他床前將頭靠在他膝上,昭靖帝輕輕撫她的發。

和她在一起,這個帝王又變成了慈愛的父親,他輕輕道:“ 昭昭,這些年,苦了你了。吃飯了嗎?你最愛吃荷花酥,我總叫人給你備著,想著今年我今年生辰你總要來看我的——“

他在輕輕的呢喃中慢慢停了下來,他最後,念著他離世多年的母親,與他青梅竹馬長大卻早逝的皇後,剛剛去世的繼承人他的太子,他的孩子···

昭月不知道是怎麼起身的,她隻覺得靈魂離開了軀體,她的身體慢慢走出大殿,她站在門前的瞬間,門外的人們開始放聲大哭,她隻覺得這些聲音忽遠忽近,她籠罩在巨大的霧氣中。

她以為,在聽到太子哥哥與阿逸姐姐一家死訊過去到現在,她以為她是可以再麵對這種生離死別的。

直到這一刻,最後一個最親的人離開,她發現她好像進入一種難控的悲傷中,腦子在混沌之後想努力試圖找回對身體的掌控,卻不可抑製地即將陷入回憶。

身旁有一人的手輕輕扶住她的手腕,她仿若溺水之人逢著斷木,反手想要握住那隻手,她的手滑握進一隻冰涼的手中,她被這溫度驚醒了片刻,她側頭看了一眼,直直看進一雙琥珀色的瞳孔,蒼白的臉,淡白的不健康的唇色,但在唇合卻露出一絲猩紅,顯得人有些妖異病態。

他開口,嗓音溫柔口吻近乎蠱惑:“公主節哀,為著陛下也得保重身體才是,請公主長樂宮更衣。‘

她直覺反應出了一絲熟悉,單詞睡已想不了這些,她看向跪下的人群中,看到那雙桃花眼,眼角一顆淚痣隻下意識喚他:“晏鶴行“

他似是早已做好她會叫他的準備,已來到她的身邊接過了她的手。

一路二人都未說話,昭月此時才放任自己陷入回憶中。

她的降生是時機最好的,彼時正值壯年的昭靖帝,曆經十年的勵精圖治,山河平定,想好好補償自己的親人,享受天倫之樂時,他發現他的兒子在他嚴厲的管教中與他已很難親近了,仁孝有餘,親密不足,這時昭月降生了,他將他所有的慈父心腸都付諸在這個小女兒身上。

她剛出生他用他的號給她起名,說她是大昭國的月,是他的明珠,甚至在她滿月之時想封她帝姬,享有和皇子一般的權力,但在那時的皇後,昭月的生母和太後的勸阻下才作罷。

昭月還記得,兩歲時母後薨逝後便由皇祖母撫養,父皇每日政務繁忙,卻仍然每日下朝之後要先去和她玩耍一會兒或吃過早膳才走。

在各種場合,他不顧儀製,永遠讓他的小女兒坐在他的身邊,抱在他的膝上,在她十三歲皇祖母離世那年,她記得父皇和皇祖母有過一次爭吵,她偷聽了,她聽到皇祖母說哥哥們長大了,羽翼漸豐,世家勢力已盤根錯節,她作為中宮嫡出,還曾差點被封為帝姬,背後有先皇祖母母家的勢力,難免被忌憚,她走後不希望她卷入爭鬥中,知道他們為了保護她,要將她送走,去邑陵無焉寺為國祈福。邑陵是她母家所在,會保護她。此外昭靖帝還給她兵符,必要時可調動地方兵和他的一支精銳羽林軍,因此,此次救駕昭月才能帶軍回來。

皇祖母喪儀之後,她就要被送出宮,她記得前一天晚上,父皇整夜坐在她的床前,一直悄悄看她,昭月都知道,她假裝睡著了,她睡前乖巧的接受了所有的安排,告訴她的父親,讓他不要傷心,她會經常回來看他。直到後半夜,昭月聽到他長長的 歎息,她永遠記得她走那天她告別所有親人,卻不敢和父皇多說,她的車馬行遠了才敢掀開車簾回望,那個似乎永遠偉岸的身軀此刻突然被風吹的有幾分伶仃之意。

臨近傍晚,氣溫冷了下來,昭月換了喪服,先去拜昭靖帝了,才去看太子,應該是前太子拓跋檀和太子妃,她在走近那三個棺木時,晏齡感覺她在輕輕顫抖,他輕輕捏住她的手腕,她悄悄深吸了氣緩緩走近,她隻看了一眼,便隻覺心口猛的鈍痛,眼淚已經連成線滴落,她這些天緊繃的弦此刻終於崩斷。

她不敢再看,晏齡已扶她跪坐在蒲團上,她俯下身,深深拜伏下去,卻久久無法起身。晏齡看著她壓抑抽泣,微微聳動的單薄肩頭不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那場變故,這些天他一直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天他強撐起悲痛,快速進行謀劃,遭受身體在獄中拷打的痛,麵對親人遭難,卻無計可施的憤怒與無能為力和悔恨中,快速振作精神,與林瑜安青彥幾人用盡謀劃才爭取到拓跋蔚拖到今天行刑,還趁機救出昭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