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恨西風,一霎無端碎綠摧紅

冰冷蕭寒的雨絲在初冬時候遊魂似的回來了,帶著對人世紛爭的蒼茫倦意,幻化為朵朵晶瑩剔透的雪花,靜靜洗去了多日以來彌漫不絕的縷縷殺氣和血腥味。

威風赫赫的清風明月兩大山莊都已在這個風起雲湧的江湖上消失了,而勢力龐大的東方世家也成為了一片廢墟。繁華落盡,分外淒涼,好似戲散場後、不知今宵酒醒何處的寂寥落寞。

孤山深處,有一所破舊的小茅屋,裏麵幾點燈火縈繞,為這個無情的雪夜增添了幾許溫馨。

花峻寒身穿灰袍,頭紮青巾,躺在一張鋪著草席的小床上。她那象牙色瘦削的瓜子臉清俊如昨,恰如冷月映照下的寒玉。那股蕭索的書卷氣依舊,卻不再摻雜一絲殺機。她的目色是那樣溫柔,幾乎可將人的心攪碎。在她的雙瞳最隱秘的角落裏,清晰地浮現出楚幽蝶清豔絕俗的玉顏。

楚幽蝶,那個永遠完美聖潔得足夠與九天仙子媲美的少女,此時正含情脈脈坐在花峻寒身前。層層不染塵埃的白紗衣裙堆雲疊雪般籠罩住珠輝玉麗的亭亭嬌體,漆黑如墨、柔滑似絲的一頭長發飄動在微聳的香肩和起伏的酥胸處。不知為何,她雖未施鉛華,卻仍然粉麵含春。

花峻寒無比眷戀地凝視著自己此生唯一摯愛的女子,眉梢眼角俱是濃情蜜意。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對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毫無奢望。她隻求能夠在告別它的最後一刻,真真正正地擁有楚幽蝶一次。

她們曾經在無邊幻想中忘情纏mian,像《牡丹亭》中那樣:杜麗娘遊園傷春,在睡夢裏邂逅了風度翩翩的柳夢梅。在那迷離狂亂的燦爛春guang的蠱惑下,他把她玉山推dao,日暖玉生煙……閃爍的飛花如繽紛夢影,染出鋪天蓋地的香豔旖ni的紅。

明明清楚那隻是一場虛無飄渺的戲,即使投入全副心魂,如火如荼、轟轟烈烈連演四十八回,戲還是戲。可是,她們偏要假戲真作不可。

於是在暗淡的火光掩映下,楚幽蝶輕緩地褪去遍體輕盈的雲裳,虔誠而癡迷地伏在花峻寒敞開的衣襟內。彼此皎潔如凝脂的冰肌雪膚親熱地相互緊貼在一起,難分難舍。

在這飛雪肆虐的夜半時分,在這淒寂如死的荒山野嶺。

有誰人能猜透這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一切?這段不容於世俗的奇情絕戀,勢必在生命之火即將燃盡的一瞬,綻放出世間最詭異妖豔、淒美迷狂的光彩。

啊,有誰知道,誰知道呢?她倆的前生,一個是婉轉輕舞在月色花光下的追夢粉蝶,一個是姍姍搖曳在暮靄黃昏的傲雪寒梅。縱是相隔萬水千山紫陌紅塵,仍要苦苦相尋相纏相依相守——隻因蝶戀花,花也戀蝶。

兩具火燙如沸的軀體如一對連理而生的相思樹般扭曲糾纏著,記憶中的鑼鼓點和絲竹管弦自彼此心底悠悠地響起,迷離若夢。

…………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兒閑尋遍,

在幽閨自憐

…………

狹小的陋室被一股來自遠古的神秘香暖的氣息所吞沒,驀然間變成了想象中那處姹紫嫣紅的牡丹亭、芍藥欄。而置身於其中的,正是柳夢梅與杜麗娘這對生死相隨的神仙眷侶。

如醉似癡、欲死欲仙,盡管拚死仍無法熔為一體。

…………

他興心兒緊咽咽,

嗚著咱香肩,

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兒周旋。

等閑間把一個照人兒昏善,

那般形現,那般軟綿。

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

吊將來半天。

敢是咱夢魂兒廝纏?

…………

花峻寒裸露的肌膚逐漸冰涼,清秀蒼白的玉頰邊卻燃燒著兩抹甜蜜的烈焰。她非常滿足非常快樂,宛如嬰兒般酣眠在溫柔鄉中,濕軟的唇邊依然殘存著一絲迷人的笑靨……

楚幽蝶發瘋一樣緊緊擁抱著她,千萬遍撫mo親吻著她,企圖用自己體內全部的熱血來溫暖她的身心。可是,她終於驚異地發現,無論自己多麼努力地想挽留愛人的魂魄,終究是無濟於事。她隻有長久地依偎著花峻寒的屍體,在低低嗚咽中傾聽長夜簌簌落雪的聲音,任憑自己的淚水洶湧淹沒整張擁擠的小床。

最終,她的眼淚化作鮮豔欲滴的血,在寒冷的季節裏,為那個銷魂斷腸的雲雨之夜作出慘淡而絢麗的殉葬。

是的,“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