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開――雨園的故事(二)
一
夏雨昨夜夢中飛上了天堂,見到了梧桐樹下的文雪輝。
夢醒來,淚已濕巾,夏雨早已習慣了夢醒時的陣痛,她輕輕拭去淚水,推開窗,帶著青草味的春風迫不急待地湧入房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程浩起床後,整理好今天談判用的資料,就來隔壁房間叫夏雨吃早飯。
早飯後,夏雨和程浩離開了這座位於市郊的萬園賓館,趕往市中心的談判地點。
夏雨,三十四歲,經營農作物及農作物加工,生產、銷售、經營管理、談判簽約,這就是她的工作。每次出來談生意,夏雨總是帶著她的弟弟,也是她的助理——程浩,他們總是習慣住在遠離喧囂的市郊。這次出來,她照例帶著程浩,照例住在市郊,一切都那麼平淡、自然,然而命運會為她安排怎樣在的一天呢?
二
百花大廈的梧桐花苑,夏雨和程浩在等林家輝。林家輝是誠輝公司總裁林誌誠的獨生子。誠輝公司是一家大型貿易公司,夏雨一直想與其簽訂長期合約,與其建立長期供銷關係,然而誠輝公司一直不看重雨園的生意。
程浩站在窗前,看著每一輛駛近百花大廈的車,很不耐煩地等著林家輝的到來。
“這個林總怎麼搞的,說好九點到的,現在已經過了十分鍾,怎麼還不到,這個林總幹嗎在外麵訂房間,幹嗎不直接去他們公司談判,原來誠輝對我們雨園不感興趣的,怎麼忽然改變了呢?”程浩問了一連串難以回答的問題,他仿佛也不需要回答。
“浩兒,再等等,不管怎樣,這總是個機會,如果真能與誠輝簽約,以後我們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產上,免得我們花那麼多精力與那些零售商打交道。”夏雨心裏也沒底,但還是想試試。夏雨等得無聊,便開始欣賞這個房間的布置,這個被稱為梧桐花苑的房間,果然在牆角、窗台、茶幾上擺放了一束束開放的梧桐花,牆壁上,一彎清水,一片草地,幾棵高高的梧桐樹,梧桐花正開,一片絨絨的淡紫色,夏雨恍惚又看見了文雪輝,梧桐樹下,文雪輝笑得好燦爛。。。。。。
“姐,可能是林總來了。”浩兒聽到敲門聲,一邊說著“請進”,一邊向門口走去,迎接那位未曾謀麵的林總。夏雨也收回了未及走遠的思緒。
門打開了,整個房間亮了起來,整個世界亮了起來,難道昨晚的夢真的變為現實,難道夏雨真的飛上了天堂,還是文雪輝從天而降,夏雨終於看到了那張熟悉而可愛的笑臉,看到了梧桐花開的美麗。
“夏總,夏總,林總來了。”程浩換了商場的稱呼提醒顯然有些走神的夏雨。
夏雨從夢幻中醒來,與酷似文雪輝的林總及另一位楊先生握了手,相互寒喧後,雙方開始談簽約的問題。
春日的陽光溫和地照耀著這座亮麗的城市,照耀著這幢輝煌的大廈,照耀著大廈門前快樂又苦惱的保安和服務生。他們的快樂是有份還算穩定的工作或是有個還算幸福的家庭,他們的苦惱是為什麼他們不能象出入大廈的那些人那麼富有、顯赫,他們用羨慕又嫉妒的目光看著出入大廈的男男女女。
十點半,梧桐花苑的四位客人走出百花大廈,除了程浩看上去有些煩燥,其他三位看上去都很開心的樣子,生意好象談得的不錯。大廈的服務生照例用羨慕又嫉妒的目光送他們遠走。
三
回到萬園賓館,程浩的煩燥終於由表情轉化為語言。“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答應跟他簽約,那家夥什麼都不懂,他根本就是個騙子,他覺得我們鄉下人好騙,就挽個圈套,大老遠的讓我們來鑽。我猜他跟誠輝公司沒任何瓜葛,他冒充林總的兒子來騙我們,他要提供國外的生產設備給我們,還要我們付定金,什麼亂七八糟的,他當初發傳真說跟我們談代銷的,我們的產品需要內銷或出口,哪兒需要進口什麼設備。姐,你到底怎麼了,那小子演技並不高,懂一點商業知識的,都能看出他是騙子,可你卻答應與他進一步談判,這簡直莫名其妙,幹嗎在一個騙子身上浪費時間。”程浩覺得這次談判莫名其妙,一向沉穩冷靜的姐姐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夏雨站在窗前,並沒有聽程浩講話,從她見到林家輝,她就覺得整個世界亮起來,她望著窗外,窗外春意正濃,青草亮亮地閃著光,陽光快樂地在枝葉間跳著舞,幾隻鴿子在草地上悠閑地散步,兩個女孩子從石砌的小徑走來,開心地說著什麼,走近草地時,驚得鴿子樸愣愣地飛去,遠處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輪滑鞋,飛一樣在路邊花園的小徑上穿梭。夏雨忽然有一種想飛出去的衝動。
“浩兒,我們中午出去吃飯,去市中心,找一個熱鬧的飯店,吃完飯去逛街,好不好?”
夏雨的興奮讓程浩莫名其妙。“姐,你怎麼了,又要去市中心,你一向不喜歡熱鬧的。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那個合同。。。。。。”
“你能不能先放下那個合同,我現在想出去玩,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夏雨說著就拎起背包準備走了。
程浩想姐姐並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況且合同還沒有簽,出去玩也不錯,陪姐姐玩本來就是浩兒最開心的事。
整個下午,浩兒陪夏雨吃飯、逛街、喝冷飲、買衣服、買玩具,浩兒從沒見過姐姐這麼開心,浩兒眼中夏雨是個穩定成熟甚至有些滄桑的女人,是大他十二歲的姐姐甚至長輩,可是這個下午夏雨忽然變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浩兒也體會到一種超越姐弟情的輕鬆和快樂。他同時又感到困惑,什麼原因讓姐姐有如此大的變化呢?
他們很晚才回到賓館,夏雨高高興興地整理著她買回來的一大堆東西,浩兒習慣性想起那個合同,但他知道姐姐不想談這個問題,他想他應該先搞清楚什麼事情讓姐姐如此開心興奮。
“姐,你一向不喜歡熱鬧,為什麼今天。。。”
夏雨抱著一隻剛買回來的黃毛黑鼻子玩具狗,坐在床邊,眼睛本來看著浩兒,可聽了浩兒的話,就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霓虹燈,幽幽地說:“我不是不喜歡熱鬧,我是害怕熱鬧,在熱鬧的人群中,我會感到孤獨,我害怕孤獨,你懂嗎?”
“因為文雪輝,是嗎?”
“浩兒,你對文雪輝了解有多少?藍姨對你講過他嗎?”
“大家都知道你們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可你們的故事,大家了解的不多,你跟藍姨都不肯講,是怕提起來心痛,對吧?”
“浩兒,我想讓你見見雪輝,”夏雨轉過頭來,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小皮夾子,遞給浩兒,浩兒看見了姐姐眼中晶瑩的淚光。打開皮夾子,浩兒看見一副剛剛見過的麵容。
“姐,他,他是……”照片中的人真的很象林家輝。
“他就是文雪輝。”
浩兒終於明白,為什麼姐姐要答應與那騙子簽約,為什麼變化如此之大。“可是姐姐,今天那個林家輝,他不是文雪輝,他是個騙子,文雪輝已經不在了,已經。。。。”
“不要再說了,”夏雨臉上有了一種痛苦的表情,她的雙唇有些顫抖,聲音變得淒涼:“浩兒,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失去最愛的痛苦,”夏雨停頓了幾秒鍾,長長地歎口氣,象是在壓抑她痛苦的感情,然後接著說:“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雪輝,醒來時,我發現那是一場夢,而雪輝已經不在了,我永遠也見不到,聽不到他了,你不明白那種心痛的感覺,心真的被撕碎,很痛很痛。記得雪輝離開兩個月後,有一天,在大街上,我看到一個人的背影跟雪輝很象,我就傻乎乎地跟了他兩條街,我真想走上去叫他,轉過頭來,真是雪輝,那該有多好,可我不敢,我怕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後來那人上了公交車,我又後悔為什麼不上去叫他,也許他真的是雪輝呢,我是不是很傻。從那天起,我就開始盼著雪輝的出現,我知道那不可能,可我心底真的有這種期盼。”夏雨又停頓了。浩兒此時已進入了一種哀傷的境界,他坐在沙發上,眼睛茫然地盯著地板。夏雨輕輕地撫mo著手中的黃毛狗,臉上慢慢有了一絲晴朗,“雪輝屬狗,頭發稍微有些黃,我常叫他黃毛狗,”夏雨的話象是自言自語,她看著黃毛狗,眼中甚至有了一絲喜悅:“浩兒,你不知道,我今天看見林家輝那一瞬間,我想雪輝終於出現了,上蒼終於把他還給我了,我不會再讓他消失,絕不會。”
浩兒忽然覺得事情很複雜,他不知道該為姐姐找到“雪輝”而高興,還是為姐姐遇到一個騙子而擔憂,他一時間搞不清楚這件事,還是去睡覺的好,“姐,已經很晚了,我去睡了,你也休息吧。”
浩兒回房睡了,夏雨也休息了,可是兩個人都一夜無眠。
四
第二天上午九點鍾,林家輝驅車趕到萬園賓館,夏雨和程浩早已等候在賓館門外,按昨天商定的日程,他們今天要去誠輝公司看一看,雙方進一步了解以便下一步簽約.。可夏雨卻說不去公司了:“林總,我們不常來S市,不如你帶我們到處走走,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好哇,好哇,我有的是時間。”林家輝求之不得,夏雨、程浩上了車,林家輝開始陪他們漫遊上海。
夏雨昨夜一夜未眠,她很開心遇到了林家輝,她又很痛心他是個騙子,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更不想再看林家輝拙劣的演技,可她又不想拆穿他,甚至害怕拆穿他,所以她不想再按商定的日程行事,她想先放鬆一下,隻要能看到“文雪輝”,她就很開心了。
林家輝一開始聽說不去公司了,感到輕鬆又慶幸,免得自己繼續演下去露出破綻,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這個夏總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吧,哪兒有生意人出來不談生意,隻四處遊玩的,該不會人家早就識破了自己,哄自己陪人家玩兩天,然後一走了之。有了這種想法,林家輝就處處防著,除了提供車馬之便,其它吃飯呀、遊玩呀一概不肯付帳。夏雨也不想讓林家輝出醜,就處處搶著付帳,程浩在一旁看著樂不得、惱不得,煩、煩、煩、一直的煩。
別看林家輝對談生意一竅不通,吃喝玩樂起來,可是樣樣精通。一天中午,林家輝提議去吃西餐,夏雨和浩兒對西餐了解不多,他們喜歡吃中餐,尤其是雨園帶著鄉土氣息的農家飯,對於西餐有些不習慣,更談不上有什麼研究。林家輝卻對西餐和中餐一樣,講起來頭頭是道,吃起來津津有味,尤其他吃飯的樣子簡直象個紳士。浩兒從沒見飲食水準這麼高的騙子。
在大型商場裏,林家輝嫻熟地為夏雨介紹著各種名牌服裝,以他的水平一定能端掉那些服務員的飯碗。他很有眼光地為夏雨挑選服裝,然後幫夏雨拎著一堆衣袋,殷勤地就象夏雨的戀人,有個服務員脫口而出說:“先生,你女朋友穿這衣服真漂亮。”兩個人有些尷尬,但誰也沒去解釋。浩兒忽然有了一絲妒意,於是快走兩步趕上去,嘴上客氣地說著:“林總,我來拿吧。”手上幾乎是用力地把那衣袋搶了過來,然後寸步不離地跟在夏雨身邊。
坐纜車時,林家輝與夏雨同坐一輛,浩兒自己坐一輛,浩兒自已坐在車上沒有絲毫的樂趣,然而夏雨卻感覺生活如此美好。看看腳下的青山綠水,望望頭上的藍天白雲,一群白鴿歡快地掠過天空,夏雨很久沒有讀過這個世界的美麗了,不是不想讀,是不敢,她害怕讀到美麗時無人分享的孤獨。現在上蒼把文雪輝還給了她,她終於敢去麵對這個世界的美麗。
夏雨與林家輝、浩兒一起吃飯、逛街、逛商場、遊風景區,就這樣三個人有人快樂,有人煩躁,有人輕鬆又疑慮地渡過了三天。第三天中午吃飯時,浩兒接到了雨園的電話,曹偉麟與富達的劉老板做了票訂單,問這邊的情況怎樣了。浩兒知道現在對夏雨講什麼都沒用,最重要的是拆穿林家輝。
晚上,林家輝開車送夏雨和程浩回萬園賓館,林家輝走後,程浩馬上叫了輛出租車,夏雨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在車上,他們緊緊地盯著林家輝的寶馬,誰都不說話,夏雨害怕看到真相,而程浩正是要揭穿真相。
寶馬駛近百花大廈,那位與林家輝同去談判的楊先生在那兒好象已經等候多時了,浩兒讓司機駛近林家輝,他一定要讓夏雨聽見林家輝講什麼,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麵目。林家輝根本沒想到夏雨會跟蹤他,於是夏雨聽到了一段她極不想聽到的對話。
“楊老板,你的車子再借我用兩天,頂多三天,三天後那夏總就簽約了,這車子的租金,還有我欠你的錢一次還清。”
“簽約付款?誰知道人家買不買你的帳,我沒見你哪次‘生意’談成過,說實話你的騙術真不高明。”
“什麼騙不騙的,別說那麼難聽,我不過是個混混,混口飯嘛,我可沒想過騙誰,他們付款,我給他們機器也不算騙呀,況且前兩次人家見了我掉頭就走,我那破機器也出不了手,這次也真得難說,我也想過她不付款了,所以這幾天我除了提供車子,其他的消費我從來不付帳,既使大家最後一拍兩散,我也白賺幾頓飯呢。”
“那你欠我的錢呢?”
“哎呀,就算她不付款,我老爸的錢也快到了,到時候一定還你,再說我也不過是最近手氣不好,過幾天我一定能翻本,我談生意的水平不高,可我的賭術很高的,你要相信我嘛。”
“那好,車子再借你三天,錢嘛,再寬限你七天,我可是看你老爸的麵子。”
“好,謝楊老板,拜拜。”林家輝吹著口哨鑽進車裏,一溜煙地跑了。
“姐,你聽到沒有,他不過是個賭徒。”浩兒象偵探破了案一樣輕鬆,卻不知坐在後麵的夏雨已經淚光點點。夏雨早就知道林家輝是個騙子,可是她一直在逃避,真正麵對現實時,她心裏很痛,她不想放棄林家輝,可她又覺著認識林家輝是對文雪輝的褻du。她心裏很亂,坐在後麵默默地流淚,浩兒絲毫沒有察覺。
回賓館的路上,浩兒一路望著窗外,這是他幾天來第一次有心情欣賞這個城市的美麗,高樓大廈、霓虹閃爍、流光溢彩,處處充滿了現代氣息。浩兒想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難怪那麼多人想往大城市裏擠,但他又想如果讓他選擇定居之所,他還是會選雨園,他習慣了雨園的寧靜和恬淡,他也習慣了雨園特有的歡樂與熱鬧。雨園豐收後的跳舞會,雨園春節裏震天響的爆竹,雨園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那才是真正的熱鬧,而都市的熱鬧隻能算是一種喧囂。他一路欣賞著城市的夜景,心裏卻想著雨園,不覺有了一種想家的感覺。於是回到賓館,浩兒就提起回家的事兒。
“姐,我們明天什麼時候走?”
“我還沒說要走。”夏雨坐在床邊,神情呆滯地看著地板。
“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那家夥是個騙子,我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曹偉麟打電話說接了新訂單,我們回去還有很多事做。”
“是的,他是個騙子,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可我說過我不會讓他消失,我一定不會讓他消失。”夏雨說話的聲音很疲備,卻很堅定。
浩兒真的拿姐姐沒辦法,剛才的輕鬆和快樂勁兒沒了,疲倦迅速席卷了全身,身體疲備地落在沙發裏。“那你要怎麼樣?”
“我想帶他回雨園。”
“你說什麼?”浩兒騰地從沙發裏彈起來,“你說帶那個騙子回雨園,讓他住進梧桐莊園,這太過份了,這簡直莫名其妙。”
“浩兒,你去睡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夏雨已經無力再去辯解。
浩兒回到自己的房間,疲備地躺在床上,林家輝的麵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努力不去想林家輝的事情,他想起梧桐莊園,莊園的人們在做什麼呢?夏伯、夏伯母、常叔、常嬸、藍姨可能坐在客廳地看電視,也可能在文雪園裏坐著地嘮家常,不管在哪兒藍姨手裏一定沒閑著,藍姨說了她今年要給莊園裏每個人都織件毛衣,織的比買的穿著暖和舒服,一開春兒藍姨就“動工”了,走到哪兒手裏都拿著毛衣針線,不停地織,浩兒出門時藍姨正織浩兒的毛衣袖呢,對了,出門時常嬸有點感冒,也不知好了沒有,夏伯…….浩兒想著想著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