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先生近來可好?”
支窗半敞,探進來朗朗天光,坐榻滿捧白亮。烏沉香熏開一室,幽煙冉冉纏繞升騰,漸漸削纖淡色,隱入磊磊明空。
裴遠雙手接過老者遞來的茶杯,“欸”了一聲,鑽出唇隙的暖流帶點麻感,絲絲縷縷地打在杯口,拂去茶氣。
“還是老樣子。這茶是今年最早的貨,經冬曆春,霜雪融水養根,春雨化乳潤芽,前日剛到。”公孫峴鬆開石頭壺的把手,“口感如何?”
“甘甜濃醇,口齒留香,回味無窮啊。”
唇瓣舒展上彎,裴遠眉目含笑:“多謝先生盛情款待。”
公孫峴朗笑幾聲,擺手晃袖:“哪裏的話,裴公子家財萬貫,見識過的奇珍異寶不在少數,這點茶水不足為道。”
“小友瑣事纏身,也不忘抽閑來看望老夫,老夫感激不盡,自當備下雅室香茶,供你我把茶言歡。”
“既為消磨時光,無書下茶甚是乏味。老夫近日搜羅了一些孤本,涉及廣泛,妙趣橫生,小友不妨挑幾本看看,保準教你耳目一新。”
裴遠見他話腔神秘,心下萌生出幾分好奇:“先生貫會吊我胃口。書籍浩如煙海,覽盡千本,不如隻閱十本。先生博古通今,推薦幾冊如何?”
公孫峴捋須嗬笑:“小事一樁,你且等我揀來。”
少頃,二人開始翻書研討。
“這本《眠言誌》收錄數篇短章,專記詭秘誕談,雖然無甚深奧哲理,但可作茶餘飯後的談資、閑暇無事的玩意。”
“‘眠言’?那豈不是囈語?”裴遠言詞溢疑,又忽而語調輕快,話勢開朗,笑出聲來,“囈語妄誕,即眠言糊塗,這書又寫盡荒唐,難怪以此為題。”
“嗬嗬,小友文思敏捷啊。”
裴遠拱手:“先生過獎。”
知己相逢千杯少,摯友漫談光陰短。不知何時起,支窗灌進來的白光漸暗漸淡。天上已然泛起烏色,急風吹得緊,裹劫斑雀的啁啾。雲腳低迫山頭,往上一看,竟連有髒了半壁天鏡的黝霄。
山雨欲來風滿樓,裴遠瞧這勢頭猛,心裏估摸著這場雨能下個轟烈。
“與小友交談甚歡,竟忘了時辰。眼看快下雨了,小友即刻歸家吧。”
裴遠作了一揖:“今日先生貼心招待,裴某感激不盡。可惜天公不作美,否則裴某要叨擾您老一下午了。公孫先生,我們改日再會。”
“好,好。往後你便隻說最後一句吧,”公孫峴站起身,拍拍裴遠的肩頭,目慈容祥,“老夫也隻願聽這句。”
裴遠笑容熙和:“依您。”
“誒,帶上這本《眠言誌》。我瞧你對它愛不釋手的,送你吧。”公孫峴卷起那冊書,塞進裴遠手心。
“謝先生割愛。”
“誒,老夫也有私心在,你手不釋卷時也會睹物思人,屆時上我這來的次數就多了。”
“好了好了,就送到走廊罷,先生腿腳不便,就此留步吧。”
“這怎麼成,我要送你到門口。”
二人互相推辭著下樓,裴遠見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便順了公孫峴的執拗。
下樓時卻見有一老一少聚在桌旁。
“先前我們講到,張三被高官陷害,吃了冤枉官司,無奈打算落草為寇。張三武藝超群,聚義寨寨主黃發嫉賢妒能、狐疑不定,對他百般刁難,要求他殺來人頭作投名狀。”
“吞下身負欲加之罪的冤屈、受過暫當亡命之徒的苦悲,張三仍是至純至善之人,斷不會因投名狀而殘殺無辜。所以隻得與之交好的二位當家從中協調,才能身無殺孽地入夥。”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執扇提議。
“有理有理。那照你的說法,讓這二人以退位讓賢的法子,逼迫大當家應允張三入列以挽回昔日臂膀?”白發老翁左手捋須,邊點頭邊在矮紙上閑散作草。
“如此甚好。既體現英雄間的惺惺相惜,又彰顯人物的大度仗義、足智多謀。並且保留張三的良善本色。”
原是在探討劇情走向。多好一副其樂融融的知己暢言景象啊。
裴遠點頭讚歎,忽然一名女子從書架繞出。
“老伯,小女子方才聽你們討論許久,自己對此也有一番看法,不知——”
老翁抬手示請:“噢,姑娘但講無妨,老夫洗耳恭聽。”
帷帽至腰,隻見得嬌粉百褶裙輕晃,模模糊糊的身形窈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