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全集》 朱玉聲先生七十三壽序(1 / 1)

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複追。其過如駟,其去如矢,雖有大智神勇,莫可誰何?誇父之追,魯陽之揮戈,陶士行之惜陰,有以哉!有以哉!餘與朱堯階以道光十年論交於長沙,當時相見恨晚。曾幾須臾,遂閱一終,一星終矣。前歲戊戌,餘乞假旋裏,值玉聲先生七十誕辰,堯階以壽親之文見屬。餘忻然不辭,遷延未報。一諾三年,甚哉!光陰之遷流,如此其足畏也。人固可自暇逸哉?以餘玩愒時日,有言不踐,學問不加進,而堯階不務顯揚之實,徒欲以祝史徽言娛親誌,二者均非先生之所許也。何足以為先生壽?雖然,吾與堯階交舊矣,不可不略抒固陋,表先生之暗修,以征其所以延齡之由,以卜將來無量之祜,以慰吾堯階、以勖吾堯階也。

蓋先生則可謂不自暇逸者矣。先生少失怙,既冠又失恃。家故貧,破屋數椽,兄弟謀析產。先生以其稍完者付諸昆,而指其隙地一弓自予。去之賈,不數年,致千金,已而散去。又如是,又散去。屢裕屢絀,晏如也。先生有嫂,早寡,窮不能自存,乃為之謀生計,撫孤兒。終節婦之世,無衣食慮。複出資為之表其節,聞於有司,與其大母並建總坊。尤慷慨好義,宗族中有不能自贍者,求之必給。有沒不能終葬具者,周之必無缺禮。子侄有遊惰無常職者,掖之培之,視其材,必俾有成。他如聯族譜、建支祠、治祖塋、置祭產,凡事關本原之大者,經之營之,有廢必舉,有初必終。故其所以屢絀者,人皆知之,為其急公也,為其義也。其所以屢裕者,人或不知。《傳》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先生之所為常致充盈,綽綽有餘者,勤而已矣,不自暇逸而已矣。計自少壯以洎今日,拮據飄搖,幾無虛日。今夫天恢恢大圓,終古磨旋,今夫山終古常峙,海終古常流,其盛大而生物不測,由其不貳。不貳故不息,不息故久。夫人也亦若是焉矣。守其樸者完其素,勞其力者貞而固。戶樞不敝,磨鐵不蝕,胥是道也。以先生之不自暇逸而得康強逢吉,又何疑乎?又何疑乎?

餘與堯階相友以心,相砭以道義。今堯階幸得啜菽飲水,承歡膝下;而餘一官匏係,既不能拾遺補闕,有絲毫裨益於時,又不能歸侍晨昏,又不得奉板輿以迎養。餘自是有羈旅之感矣。《風》有《陟岵》之章,《雅》有《四牡》之什,皆以行役在外,睠懷門閭。孔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願吾堯階佩塊管,調滑甘,愛光陰如拱璧,舞彩服如嬰兒。由是而後,先生樂孫曾之蕃昌,欣琴瑟之靜好,耄耋期頤,怡然忘老。則堯階庶不負讀書之誌,不忝於盛德大業耳。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時乎!時乎!事親者可或忽乎!此所以勖堯階、以慰堯階,而即以為先生壽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