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1 / 3)

早餐的時候,一封希爾達的信放在托盤上。

“爸爸這個禮拜要到倫敦去,我將於六月十七日禮拜四那天到你那裏。你得準備好,我們隨即出發,我不想在勒格貝多留,那是個可怕的地方。我大概要在勒霍的高爾門家裏過夜;所以我禮拜四便可到你那邊午餐。我們在午後茶點的時候便啟程,晚上或在格蘭森宿一宵,和克利福過一個晚上是沒有好處的。因為假如他不喜歡你走,那於他是沒有趣的事。”

好!她又在棋盤上給人擺布著了。

克利福是大大不喜歡她走的,原因隻是因為她走了,他便要覺得不“安全”。她在的時候,不知怎麼的,他便覺得安全,便覺得可以自由自由地做他的事,他常到煤炕裏去,勾心鬥角地去求解決那些差不多不能解決的問題,如怎樣用最經濟的方法去采煤,然後出賣。他知道他應該找個方法去用自己的煤,或者把煤煉成其他的東西,這樣他才不必拿出去賣,更不必為沒有銷路發愁,但是,假如他把煤變成了電力,他自己又用得著麼,或賣得了麼?至於把煤化成油,此刻還是件太花錢而且不容易的事,要維持工業的生命,便需要創造新的工業,那象是一種狂病。是的,那是一種狂病,非得一個狂人是成功不了的。

晤,他不是有點兒狂麼?康妮這麼想。她覺得他對於故務的熱切和銳敏也是瘋狂的表現;甚至他的感奮本身也是瘋狂的感奮。

他對她說著他的偉大的計劃,她隻驚訝地聽著,讓他獨自說去。一堆廢話說完了後,他翻轉頭去聽無線電放音機,失神似的一句話不說。無疑地,他的計劃象夢一般的隱退了。

現在,每天晚上,他和波太太無實在丘八們所玩的“潘東”脾,並且是賭六便士的。在這方麵他也是一樣,他一邊賭著,一邊還迷失在一種無意識的境界裏,或一種失神的沉醉裏或沉醉的失神裏,反正一樣,康妮看了真覺難受。可是她回到樓上就寢以後,他和波太太有時還要賭到早上二三點,安然地,怪沉溺地賭。波太太溺命不亞於克利福;她越沉溺,她使差不多輸得越多。

她有一天對康妮說:“那晚我輸了二十三個先令給克利福男爵。”

“他受了你的錢麼?康妮驚愕地問道。

“為什麼,當然啊,夫人!那是榮譽債呢;”

康妮嚴曆地遣責他們兩個。結果是克利福把波太太的年薪加了一百鎊;她賭的錢也有了。同時,康妮覺得克利福日見死氣沉沉了。

她最後告訴他,她十七號便要走了。

“十七號!”他說,“什麼時候回來?”

“最遲是七月二十號左右。”

他怪異地、失神地望著她,飄忽得象一個孩子似的,但又奸詭得象一個老人一樣。

“你現在不會把我丟棄了吧,是不是?”他說。

“怎麼?”

“當你走了以後,我的意思是說,你一定會回來吧?”

“比什麼都一定,我將要回來的。”

“是的!好!七月二十!”

他很怪異地望著她。可是他實在是願意她走的,那是奇怪的。他的確願意她走,願意她有點小浪漫史,也許她懷了個胎回來呢。而同時,她這一去,卻又使他害怕……

她戰栗著,她等待著完全脫離他的時間,等待著她自己、他自己的成熟。

她坐著,與守獵人談起她的外出。

“那麼當我回來的時候,我可以告訴克利福我要離開他。你和我便可以出走。他們決不必知道是和你走的,我們可以到外國去,是不是?到非洲去或澳洲去。你想怎樣?”

她這個計劃使他很興奮。

“你從來沒有到過殖民地去則不是?”他問道。

“沒有!你呢?”

“我到過印度,南非和埃及。”

“為什麼不讓我們到南非去呢?”

“是的,為什麼不?”他慢慢地說。

“也讓你不想到那兒去罷?”她問道。

“那於我是無所謂的,怎樣我都無所謂的。”

“那不便你快樂麼?為什麼不呢?我們不會窮的。我一年約莫有六百鎊的入息,我已經寫信去問過了,這數目並不多,但是也夠了,是不是?”

“於我這是很富裕了。”

“啊,那時就快樂了!”

“可是我應該離了婚,而你也應該離了婚才行,否則我們便要有麻煩了。”’要考慮的事情有多著呢。

另一天,她問些關於他自己的事情。那時他們是在小屋裏。外麵正在雷雨交加。

“從前你是一位中尉,一位軍官,而又是一位貴紳的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快樂的?”

“快樂?是的。我喜歡我的那位上校。”

“你愛他不?”

“是的,我愛他。”

“他呢,他愛你不?”

“是的!從某方麵講,他是愛我的。”

“說點他的事情我聽罷。”

“有什麼好說?他是行伍出身的。他愛軍隊生活。他沒有結過婚。他比我大二十歲。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在軍隊裏很少與人往來,這種人便是這樣的,他是個熱情的人,並且是個很聰明的軍官。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在他的迷惑之下生活的。我讓他指揮著我的生活,這點我是永久不會懊悔的。”

“他死了以後。你覺得很痛苦吧?”

“我自己都差不多死去了,但是當然恢複了原狀時,我明白了我的一部分是死去了,但是我一向就知道那終是要一死了結的。其實,什麼東西不終是一死了結!”

她沉思著。外麵雷聲轟響。他們好象是在一隻烘芒時代的巨舟內。’

“你的過去好象有無限的事。”她說。

“是麼?我覺得我已經死過一兩次了,可是結果我還在這兒偷生著,而且準備接受種種煩惱。”

“你的上校死了以後,你覺得你的軍官和貴紳的生活是幸福的麼?”

“不!我的同僚們都是一些蠢才。”他突然笑了起來,“上校常常說:孩子喲,英國的中等級的人每口東西都得咀嚼三十回,因為,他們的食道太狹,隻要一粒小豆子便要把他們窒塞。他們都是一些女性的可憐蟲,虛榮而驕傲,甚至鞋帶鬆了也要大驚小怪的。他們腐爛的象貓獸的肉,而且常常是自以為對的。我之所以不上進也便為此,這些磕頭,磕頭,舐屁股舐到舌硬了的東西,常常是自以為對的。他們尤其是些裝模作樣假道學,假道學!全是些隻有半個睾丸的女性的假道學。每個--”

康妮笑了起來,外麵的雨在傾盆地下著。

“他恨他們!”

“不!”他說,“他是不屑去根他們的,他隻是討厭他們罷了,那是有個分別的。因為,據他說,連丘八們現在都變成一樣假道學,一樣半塞丸,一樣食道狹小的人了。這種情形是人類的命運。”

“晉通的群眾,工人們,也一樣麼?”。

“一模一樣,他們的血氣都死了。他們所剩下的一點,都給汽車、電影院和飛機吮吸了,相信我:一代人比一代人更不象樣了,食道是橡膠管做的,臉和兩腿是馬口鐵做的,這是馬口鐵做的群眾!一種牢固的波爾雪維克主義正在消滅著有人性的東西,而崇拜著機械的東西。金錢,金錢,金錢!所有現代的人隻有個主意,使是把人類古老的人性的感情消滅掉,把從前的惡當和大顯身夏娃切成肉裝醬。他們都是!樣,世界隨處都是一栗:把人性的真實性殺了,每條陰莖一金鎊,每對睾丸兩金鎊!什麼是‘孔’,還不是性交的工具!隨處都是一樣。給他們錢,叫他們去把世界的陽具割了。繪他們錢,錢,錢,叫他們人類的血氣消滅掉,隻剩下一些站立不穩的小機械。”

他從城那小屋裏,臉上籠罩著譏諷的神氣,雖然是這樣,他還留親戚一隻耳朵聽著外麵林中的暴風雨聲,那暴風雨聲使他覺得非常孤寂起來。

“但是,那一切不會有個了結麼?”她說。

“是的,當然,世界將會自己解救出來,當最後的一個真正的人被消滅了以後,當所有的人都被馴服了,自種人、黑種人、黃種人,各色人種都成了馴服的畜生,那麼一切都會癡愚起來。因為健全的心地是植根於葷丸之內的。他們都將癡愚起來,並且將舉行偉大的火焚刑。你知道‘火焚刑’便是一種‘宗教儀式’麼?好,他們將舉行他們偉大的宗教儀式;他們將互相成為獻祭品。”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將互相殘殺麼?”

“是的,親有賓!要是我們照現在這樣生活下去,那麼在百年以內,這島上的人民將不到一萬也許不是十個,他們將斯文一互相銷毀。”隆隆的雷聲漸漸地遠了。

“那時多可愛!”她說。

“可愛極了!莫想著人類之消滅和消滅後其他的物類未產生以前的空洞,那是最足以靜人心氣的事情。要是我們這樣繼續下去,要是所有的人,知識分子,藝術家,統治者,工業家,工人,都繼續著癲狂地消滅他們最後的有人性的感情,最後的一點直覺最後的的健全的本能;要是這樣代數式的一步一步地繼續下去,那麼,人類便要休了!再見,愛人;蛇把自己蠶咽了而剩下一個空,亂紛紛的,但是並不是無望。可愛極了!一些凶悍的野狗將在勒格貝屋裏麵狂吠,一些凶悍的野馬將在達娃斯哈的煤坑邊踐踏!tedeunlaudamns!”

康妮笑了起來,但不是很快樂的笑。

“他們既都是波爾雪維克主義者,那麼你應該高興了吧?你定覺得高興地看著他們急忙忙地向著末日走去吧!”

“的確!我不阻止他們,因為我雖想阻止他們也做不到。”

“那麼,為什麼你這樣悲傷呢?”

“我並不悲傷!要是我的雄雞作最後一次的啼喔,我也無所謂。”

“但是假如你有個孩子呢?”她說。

他低著頭。

“怎麼,”他終於說:“我覺得在這種世界中讓一個孩子出世,是件廖誤而悲傷的事。

“不!不要這樣說!不要這樣說!”她懇求道,“我相信我要有個孩子了。告訴我你將快活吧。”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你既覺得快活,我是快活的。”他說,“不地我卻以為那是怪對不住那孩子的事。”

“啊!不!”她憤激地說,“那足見你不真正要我!如果這有這種感覺,你不能真正要我的。”

他重新靜默起來,臉孔沉鬱著,外邊隻剩下雨打的聲音了。

“我不太承認這話,”他低聲地說,“我不太承認這話。我有我的苦衷。”她覺得他此刻所以悲傷的緣故,一部分是因為她要到威尼斯去了。這是使她高興的。

她把他的衣服拉開了,露出了他的小腹,她在他的肚臍上吻了一吻。然後她把臉頰依在他的小腹上,兩臂環抱著他溫暖而靜艄的腰。他們在這洪荒世界中孤寂著。

“告訴我你實在想有一個孩子,你期待著!”她喃喃地說,她的臉孔在他的小腹上壓著。“告訴我你想吧!”

“嗨!”他最後含糊地說。她感覺得到那奇異的意識的轉變與鬆懈,顫戰著穿透他的身體。“我有時想,’假如有人能在這兒的礦工們中間試一試!他們現在沒有什麼工作,而且人息又不多,假如有人能夠對他們說:想想旁的事情去吧,不要光想錢了。假如隻是為了需要。我們所需要的並不多。讓我們不要為金錢而生話吧。……”

她的臉頰溫柔地磨著他的小腹,並且把他的睾丸托在手裏。柔柔地,那陰莖在顫動著,但沒有堅挺起來,雨在外麵急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