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是什麼(修)(1 / 2)

時間和空間,到底能夠疏離或者沉澱一些什麼?這是顧穎鹿回國以來最常會想到的問題。所謂刹那芳華,拉不住的是流去的時光。六年,半個輪回,兩千多個日夜,過的時候總覺得長路漫漫人生煎熬,忍回頭也不過是屏幕上鏡頭間的一個切換。她盯在校對版樣上的眼睛有片刻失神,日報裏的副刊記者向來清閑,稿件又容易兌水,總編室生怕她們沒事幹,整個副刊部的一校和二校都要求由記者自己完成。如果回到從前會怎樣?沒有如果。也沒有叮當貓的時光機。“小穎穎”,甜膩膩的聲音頓時讓顧穎鹿肩膀暗抖了一下,閨蜜劉晴已經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姐要體驗生活去,這場發布會便宜你了!”一張製作精美的請柬已循聲啪的甩了過來,把正埋首在稿樣間的顧穎鹿嚇了一跳。劉晴其實也就比顧穎鹿大幾個月,隻不過這人嘴上從來是有便宜必占。她是國際部的記者,跟顧穎鹿同一批進來,封閉培訓時分在一個宿舍,兩個人都是天生自來熟,一個多月的同吃同住下來,漸漸就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劉晴平時大大咧咧、粗中有細的性格在圈子裏混的很是風生水起,跑的口也向來都是肥缺,隻是她口中所謂的“體驗生活”倒是跟采訪全無關係。顧穎鹿知道她的舊案,情竇初開時愛上一個陽光男生,追了人家5年,最後發現對方竟然是個Gay。她講這段舊事時雖然已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但一個女孩的年華似錦裏,能有幾個那樣流光溢彩的五年?劉晴曾苦笑著跟顧穎鹿說:“我以為我愛上的是一個男人,結果發現他其實是一位姐妹。生活啊,就是一坨狗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女人的情敵已經變成了男人。你以後啊,千萬別被小言文和連續劇騙了,男人這個東西,早就成了一種稀有動物,即使偶然冒出來一個,不知道多少雙狼眼都在暗地裏發光,等你千軍萬馬的廝殺過去,卻會發現最後的真相是:男人,除了拿來糾結真沒P用!”這後來漸漸成為顧穎鹿被她給灌的耳朵起繭子的話,隻是這位一貫信奉男人無用論的寶氣丫頭,偏偏又對相親這事樂此不疲,但凡有機會從不錯過,美其名曰“體驗生活”。顧穎鹿抬起頭,對著劉晴嗤之以鼻:“你有完沒完?不是都整天嚷嚷著男人沒用,你還有什麼好體驗的?相親就是為了察男色以采陽?”劉晴直眨巴眼睛:“嘖,你是不知道,相親這事,逗悶子著呢!你要肯跟我去體驗一回,我擔保你從此賽過活神仙。”顧穎鹿不以為然:“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玩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相親你就好好相,要真遇到合適的,別再放過了唄。”劉晴手一拍,樂道:“對啊!咱一個也沒放過。走了!話音未落那人已經一陣風的旋走了,顧穎鹿一臉嫌棄的看著劉晴顛顛跑遠的背影,隨手捏起壓在版樣上的請柬正要往一邊丟,眼角餘光溜到邀請方的名址,心跳忽然漏了半拍。眼前版樣上的字漸漸都變成漫天飛舞的花瓣,片片上書哈姆雷特的糾結。去,還是不去。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是誰說過的,男人除了用來糾結沒P用?顧穎鹿終於把記號筆一摔,暗自罵道:“一場發布會而已,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照亮全場的鐳射燈泡呢!”發布會是晚上,顧穎鹿掐在冷餐會結束的時間才到場。到底是大珠寶品牌,現場衣香鬢影,布置和流程都極盡小資情調。前來捧場的各界名流不少,顧穎鹿手執酒杯盡量不惹人注意的獨自站在陰影裏。台上年輕英俊的總裁正在講話,很官方的修辭,本無特別之處,卻因為那副沉鬱的嗓音而使吐出的話語有些流光溢彩的感覺,底下閃光燈和女人們灼灼的目光如眾星捧月一般。顧穎鹿往暗影裏又縮了縮,悄悄審視著跟她無關的這一切,有些猶豫要不要提前離場。按道理這場發布會還真是屬於顧穎鹿的跑動範圍,她是副刊的時尚版記者,美衣美食珠寶化妝品,甚至酒店酒吧拍賣行,無一不是時尚版的對口領域,可問題也恰恰出在這裏,雖然社長總說時尚版都是精兵強將,可統共三個人,百密總有一疏,有些領域又跟財經版和消費版重疊性太強,某些大品牌的發布會常常會五六個同事同時出現,看公關部的人給他們紅包時的臉色都不對,幾次下來顧穎鹿就主動退出,她的原則是寧丟會不丟新聞,不願意為了幾個車馬費去四處跑會仰人鼻息,所以遇到由公關公司去組織的發布會,請柬漏發給她也就很正常了。劉晴總說她這脾氣遲早要在報社被擠成非主流,顧穎鹿淡笑:“你還是別盼著我成主流,副刊要是成主流,日報恐怕就要改周刊了,到時候看你喝西北風去。”劉晴直搖頭,“我怎麼覺得你是壓根就沒打算成主流呢?不然你一個海歸待國際版好好的,就說你喜歡時尚,去雜誌社也是好的,非把自己藏在這兒瞎得瑟什麼青春。”青春?顧穎鹿不由暗自搖了搖頭,對她來說那真是揮別很多年的詞彙了。青春是塊原料,遲早要被製作成形,它的特征就是動不動就要背叛自己,即使身旁並沒有誘惑的力量。顧穎鹿的青春,也早就遺落在她對自己的背叛中。冷不防有人從後麵一步竄了上來,照著她瘦削的肩胛骨就是一記無影掌,悶哼一聲,似乎驚動了一下剛下講台的人,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過來。顧穎鹿手裏的酒也灑出去不少,落了幾滴在衣服上,幸好她取的酒是幹白,沒等她發怒,一隻胳膊已經勾到她脖子上,討好的趴在她耳朵邊上直哈氣。顧穎鹿看了一下天,頭也不回的說:“魏東陽,你跟你哥學點兒什麼不好!”正東集團的二少爺魏東陽這才繞到她麵前,嘿嘿笑著,“穎鹿姐,你背上怎麼還這麼紮手啊?”她跟魏東陽是在國外時因他哥哥魏東遙的關係認識,顧穎鹿回國以後他們已很難得再碰的到,沒想到東陽忽然出現在這個場合。顧穎鹿懶得跟他計較,隻是有些納悶:“不年不節的,你怎麼舍得從邁阿密跑回來的?”魏東陽顯然是被這個問題問鬱悶了,苦著臉直哈哈:“這不是要畢業了,我媽把我攆回來接受社會主義改造來了。我今天是閑的無聊來湊熱鬧的,要早知道你在這兒,我就叫我哥一起來了!”這家夥玩性重她是知道的,就讀的邁阿密大學也是美國著名的派對大學。為這件事,魏東遙提起這個弟弟就直說是家裏的二世祖。顧穎鹿聽魏東陽的回答也不由“哧”的一笑,奇怪的問道:“咦?你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聽他說起來()。”魏東陽直搖頭:“切,你也太不關心我哥了!”顧穎鹿白了一眼給他,說:“得了,這事可輪不到我。”魏東陽一臉誇張的嚷起來:“啊呀!你這個狠心的女人!”“陽子,哪個狠心的女人啊?”隨著話音已有一副高大的影子投落過來,令周圍的氣場都頓時逼迫起來。顧穎鹿垂著眼睛看不出表情,隻腳步微移了一下,跟緊緊在她身邊頎立的男人讓開了一些縫隙。魏東陽沒心沒肺的一把勾過顧穎鹿纖細的脖頸,把她拉過自己身邊來麵對來人,忙不迭的打起廣告:“少楠哥!這是顧穎鹿,《東辰日報》的大記者,跟你們對口的,文筆很厲害,以後你們品牌軟宣可以找她!”沒注意到嶽少楠看著他搭在顧穎鹿肩膀上的手直皺眉,不等魏東陽再轉向顧穎鹿介紹,嶽少楠已向前一步,向顧穎鹿伸出右手,嘴角一勾,“顧小姐,幸會。”隔了千山萬水,千般跋涉,萬般攀越,最終隻剩下一句簡單的問候。顧穎鹿一掌拍落魏東陽渾然不覺勾肩搭背的手,沒理會那混小子齜牙阿咧嘴的不滿。隻是淡淡一笑的向來人回握過去,從手到心都是薄涼一片:“久聞嶽總盛名,幸會()。”聽到她的回複,對方的手掌卻沒有放開的意思,目光炯炯的盯著她:“顧小姐對我聞名已久。”話語間是陳述語氣,手下卻有些用力,仿佛要將她的手骨捏碎,但又在極力壓抑。顧穎鹿額角輕微的血管跳動,顯然是在強行忍著,麵上仍是一副風卷雲舒的表情:“嶽總是行業內翹楚,壟斷國內四成鑽石零售業市場,我若沒聽過您的名號,那真是莫大的失職了。”“哦?即便如此也沒看到過顧小姐字裏文間對ECHO珠寶的青眼相加,這倒是我們市場部的失職了。”顧穎鹿聞言一愣,很快答道:“嶽總這麼說可真叫我無地自容了。我隻是新人,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倒還有文字尚能入得嶽總青眼。”你來我往間,都是滴水不漏的外交辭令。嶽少楠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波光,顧穎鹿終於皺了一下眉頭,低下頭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嶽總,你弄疼我了。”嶽少楠怔了一下,終於鬆開顧穎鹿,兩手閑閑的插進褲子衣袋裏,整個人更顯身形玉立。看定她的眼睛裏似笑非笑:“我一直以為顧小姐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原來還會知道什麼叫疼。”大條的魏東陽這才覺得不對勁:“少楠哥,穎鹿姐,你們不會是有過節吧?”隻聽齊齊的回了一聲“沒有()!”,一個已再次垂下頭,另一個已斂起容色,轉過頭向魏東陽問道:“你哥呢?”魏東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摸摸自己的鼻子,答道:“他今天有事,我全權代表了。那個,你們是不是以前認識啊?”嶽少楠沒有回答,隻是麵沉如水的看了一眼顧穎鹿已呼之欲出的一個爆破音口型。轉身走開。六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眼神,凜冽,無波,不帶一絲溫度,轉身就走,驕傲而決絕的闔上心門,再不留任何轉圜的餘地。顧穎鹿看著他的背影,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有些話總是這樣,說出來傷人,咽下去傷己。不期然間,心尖的一個位置已如同被尖利的爪子狠狠撓了一把,顫微微的抖著,嘶著氣,咬著牙,卻不能出聲。魏東陽看著顧穎鹿的表情有些不安,小心的把五根指頭伸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嘴唇已咬的發白,突然把酒杯往眼前晃悠的手上一塞,幾乎是奪路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