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三英(修)(1 / 2)

報業集團正在做新一輪結構調整,林琛這一夜也不過隻睡了5個小時不到,一大早就趕到集團去開會,傍晚才又匆匆趕回來接著上夜班。好在前半夜送來的都是副刊文娛類的版麵,審起來相對輕鬆些,林琛也得以在這些內容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目光落在麵前的版樣上,D疊頭條是ECHO的報道,篇幅占用的不小,字少圖多,顧穎鹿這篇報道倒真是省事。林琛手指在這篇版樣上有節奏的輕叩著,視線漸漸定在她的名字上,支在臉側和人中上的左手忽然下意識的向唇邊劃過,停在下巴上。他對於昨夜嶽少楠在酒吧裏主動過來打招呼,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年少時的意氣風發逐一飄零在塵世變遷中,這也本是他們所無力左右。直到嶽少楠對著顧穎鹿擲盞而去,林琛才恍然有了些印象。他其實是無意中發現嶽少楠在一路跟著他們,畢竟是早已過了當街追女孩的年紀,林琛本來隻是對嶽少楠的舉動多少有些好奇,開始時他默不作聲的在暗中打量著,後來卻是鬼使神差般就吻了顧穎鹿。等他看到嶽少楠絕塵而去的慌亂時,他心裏竟隱隱生出一絲惡毒的快感來,以至於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時間過去太久,又經過了種種不堪的變遷。林琛也漸漸把他們桃園三結義的那出埋進記憶深處。所謂塵世如煙,說的就是這樣,一旦掛了鎖,經了年,蒙了塵,再翻出來時,即使動作再輕,也免不了先就是噗的一口灰過來,蒙頭土臉的不說,還直嗆進人肺裏,鼻涕眼淚不打招呼的就會齊齊翻湧出來,弄的你手足無措。那時的他們還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整個軍區大院按天幹地支排下來,少爺黨們大多集中在甲院和庚院,同樣優越的出身,走到哪裏都如眾星捧月般,傲氣,自得,隻有他們想不到,沒有他們得不到,一個個都被被寵慣的無法無天。可畢竟還是群居動物,即使這樣的一群人裏,也還是少不了會有那麼幾個領頭的。在他們那樣熱血沸騰的年紀,英雄主義色彩是從骨子裏承襲下來的,往往隻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幾派孩子就能打到天昏地暗。其實也不知道究竟在打些什麼。幾仗下來的結果,甲院的嶽少楠和庚院的魏東遙,儼然成了兩個山大王。林琛比他們略長一兩歲,從他祖父輩起就是文官出身,到他的父親,很早就已進入副國級的考察序列中。這樣家庭熏陶出來的孩子,自然是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書卷氣,他的性格也自小就溫和。大院的孩子間是個小社會,林琛多是自省的旁觀,極少會參與到這些“人民內部矛盾”中去。那時的林琛也暗中打量過那樣兩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隻覺也果然都是一時無兩的人物,爭酣的緣由,無非是一山不容二虎。即便以後長大成人,待兒時的無知蠻橫一一淡卻,這兩個人也早已握手言和,但是骨子裏深植的驕傲,仍會時不時就令他們條件反射般,針尖對麥芒,處處別苗頭。那年的冬天少有的寒冷,大院裏那片著名的湖麵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冬日午後的陽光熠熠的冒著清輝,給湖麵投射出一片麗暖的假象,幾個大院的孩子大約也被這樣的陽光感染,奇異的沒有發生任何爭執,隻是各自成團的在湖麵上溜冰。正讀初三的林琛手裏捧著一冊複習資料,好心情的獨自在沿湖看柳。跟春天相比,他更喜歡這時的柳枝,條蔓分明,隨風梳過陽光,說不出的柔韌舒展。聽到呼救聲時,還沉浸在“雲晴鷗更舞,風逆雁無行”意境中的林琛,起初還以為是幻覺,跟著就感到兩個少年離弦之箭般,幾乎是同時從自己身邊飛過,又倏然一起消失在離他不遠的冰麵上。已有越來越多人圍聚而來,此時正是大人午休的時間,巡邏的警衛員無不是怕了這這幫混世魔王,見他們都紮在這兒,誰不是早就躲得遠遠的。林琛反應過來後,到底要比其他孩子沉穩些,趕忙拉住了幾個相熟的,一邊交代他們去找大人,一邊又著人攔住不斷湧來的人流,以防止冰麵受力不住發生新的意外。等他也趕到跟前,才發現掉到冰窟的是周司令家正讀小學的小女兒周雪靈,此時已被嶽少楠托出了水麵,隻是另一隻手裏居然還拽著個已被凍得半死不活的魏東遙。林琛先伸手接了周雪靈,那孩子紅色的羽絨服已經被灌實了冰水,小小的身軀在過度驚嚇和徹骨寒冷中竟比鉛塊還沉。嶽少楠隻得讓魏東遙雙手暫時扶在冰沿上扒著,跟林琛一起水下水上的又是托又是拽,好容易才把周雪靈弄上岸,再回頭看魏東遙已是臉色青紫的一片,還在勉強支撐著而已。嶽少楠看著魏東遙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由叱了一句:“水性不好瞎逞什麼英雄!”還沒等他聲音落下,魏東遙倚靠的那片冰麵突然再次斷裂,林琛暗叫一聲“不好”,想也沒想的也跳了下去,總算跟力氣也已耗得差不多的嶽少楠一起,把迅速下沉的魏東遙重新托了上來。好在大人們也都已聞訊趕來,又及時出動了衝鋒舟,三個被凍成冰棍的半大男孩,最終並排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算是險險的從鬼門關前溜了一圈回來(但是,誰也不曾料到,劉關張的情誼雖然就此結下,命運也將另外一段故事由此拉開了序幕。忽然感到指間煙燼燒上來的灼熱,林琛這才驚覺了一下。柔軟的觸覺還隱隱的停留在自己唇邊,心裏卻陡然空了一下。這一天連開會帶值班,林琛坐的太久,此時已覺連後頸都是僵硬的一片。在煙缸裏碾滅了煙蒂,起身去編輯大廳巡視了一圈,照例是社會新聞版組和要聞版組的編輯記者還在,並沒有看到顧穎鹿的身影。林琛看了看時間,站在走廊落地窗前,俯望著城市的燈火繁華,歌舞升平。終於還是調出手機裏的電話號碼,看著“周雪靈”的名字,卻仍是遲遲沒有按下去。正猶豫間,手機忽然一震,倒把他虎了一跳,看了來顯竟是嶽少楠。林琛定定的看著屏幕上“是否接聽”的提示,一直看著它響到第五聲時,才終於接起,語氣淡然:“少楠,經年不見,昨天怎麼說走就走了。”問句,卻是以似是而非的陳述語態說出來。那頭隻是短暫的沉默,回過來的話卻仍是他慣常的簡潔明了:“不走開,又怎麼能碰到好戲()。”縱是時光荏苒改變一切,這樣的語氣在林琛的記憶裏倒並不陌生。林琛無聲的笑笑:“哦?什麼樣的戲碼?”既然已經決心打來了電話,他知道嶽少楠也必不是閑到隻為了在電話裏來跟他磨磨嘴仗。於是耐心等待著話落後的再次沉默,卻沒想到耳邊隻傳來他一聲微微的輕歎,難得耐心的跟他說著:“林琛,這些年,我們聯係的少。有些事情,我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林琛卻有些忽然失了耐心,手指在眉間撚動著,倦怠的應到:“少楠,你何時跟我說話也需要這樣客氣。你找我,不過是為顧穎鹿。”似乎是沒料到他的直截了當,嶽少楠明顯有些遲疑。在他的記憶裏,林琛總是不溫不火,內斂沉和的一個人,他此刻的反應不由使嶽少楠腦中念頭一閃,當即也有些動了怒氣:“林琛!那幾年你在英國,很多事情你並不清楚。但是你既然知道她,為什麼還要動她?”林琛也按耐了一下,避過他的問題,答道:“少楠,我不想因為這個跟你起爭執()。我的確並不太清楚你過去跟她是怎麼一回事,我隻知道你現在身邊畢竟有了雪靈。顧穎鹿去開始屬於她的生活,大概也並無需征得你的同意吧?少楠,你該知足。”嶽少楠楞了一下,突然發出一聲怪異的大“哈”,仿佛聽到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笑話:“知足?林琛,你有沒有試過,用六年的時間來等一個人的重新出現?”三言兩語,噬骨穿心。林琛也聽得有些動容。世間萬物,其實無所謂緣淺緣深,都抵不過一個流年平淡,隻需要一份漫長的寂寞,就足夠用來幻滅一切。六年,已是半個輪回的等待,兩千多個日夜裏,除了生老病死,如果到了連時光都不可易改的地步,那又該是用盡了何等堅決的力量才能夠抵禦。時間如白駒過隙,名利場裏從來不乏逢場作戲的故事,歌台舞榭之中,像他們這樣的出身,又有多少人能夠守住最初的純真而不變的。林琛並非不信他的苦,因為這些,他亦是感同身受。卻還是淡笑相詰:“那麼,你六年前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