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穎鹿看到嶽少楠從電梯出來時已是滿臉大窘的神色,這樣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她最不願被看到的人就是他了。兩腳懸坐在椅子上,手裏還抓著一隻剛脫下來的白襪子,上麵斑斑點點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見嶽少楠幽黑著雙眸怔怔的看著她的腳,顧穎鹿渾身不自在的把腳丫子直往座位底下縮過去,拎著襪子的手也慢慢向背後藏著。完全沒想到嶽少楠會返回來,現在的樣子一定難看到極點,顧穎鹿心裏隻剩下這樣一個想法。又看著始作俑的魏東遙撒手而去,心裏有些氣惱:沒事非要來這麼一出,現在這叫怎麼一回事!臉上紅紅白白的一陣後,說:“雪靈那邊都順利嗎?我這就是歇歇腳,走一天了,坐這裏透透氣兒,沒什麼事的,一會兒收拾一下趕緊回學校報到去了……雪靈她剛做完手術,離不開人,你快回去陪她吧,快去吧快去吧,你不走我都不好意思穿襪子了!”嶽少楠耐心的等她嘟囔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彎下腰從她身後拽過那隻襪子,不理會她的掙紮,連著地上脫下來的鞋襪一起拎進手裏,背對著她半蹲下來,澀著聲說:“上來。”仍是僵著沒動,“不是,內個,你把鞋襪給我,我真沒事!”“別強了。看看你自己的臉色。雪靈聽護士說是你輸血給她,不放心,讓我過來找你。”顧穎鹿聽到後半句話時呆了一下,於是聽話的伏進他背上,下巴枕在他肩頭,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墊著她的,是一片安心的肩背。真想這樣的路可以一直走下去。背著她去上了藥,嶽少楠沒忘記向醫生要了假條出來。看看時間已是淩晨,也都知道周雪靈那邊守的滿滿的人,已沒有再去的必要。學校早就鎖門了,就這樣把她送回家裏,開了燈,看著一室的冷清,嶽少楠眼中閃過一絲憐意,柔聲說:“穎鹿,你要學著多用一些心思照顧自己。”總是這樣叫人溫暖的話語。其實腳上隻是些磨損,一天也就結了痂,等到第三天,換了寬鬆的鞋子,顧穎鹿就回學校繼續上課了。倒是在那種疲勞狀態下抽血有些傷了元氣,臉色好些天都白的嚇人,連嘴唇都是灰紫色的,怕雪靈擔心,隻得借口上課沒再去醫院看她,隻是中午晚上會給她打打電話聊聊學校的事。沒有周雪靈,見到少楠和東遙的機會也少了,學校太大,連偶遇也是難得的。一個多月後雪靈才恢複上課,養病期間飲食上大約是被家裏給控製慘了,一到學校就磨著要最好說話的魏東遙帶她出去大吃一頓,到了中午,兩人正在等著還沒下課的顧穎鹿,巧巧的就撞見了她最怕的嶽少楠。本來是隨口問了一句,見周雪靈支支吾吾的,嶽少楠一看她那副賊眉鼠目的樣子也猜到了她要打什麼鬼算盤。問明白了去向,當即沉了臉,責魏東遙說:“湘菜館子是她能吃的嗎!這你也由著她胡鬧。”“人家招牌菜裏不是還有濃湯大白菜呢嘛,總好過吃川菜館子。”魏東遙抵賴道。等顧穎鹿到齊,周雪靈還在悶悶不樂的嘟著嘴,問明白被抓包的緣由,也好笑的說:“周雪靈你屬耗子的?撂爪就忘啊!”隻是這下算是被看死了,全都跟著嶽少楠走,快到學校門口,忽然迎麵攔過來一個女生,五官精致,氣質高雅,一出口的話卻十分淩厲:“嶽少楠,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覺得我哪點配不上你?”冷不防被人攔住,嶽少楠並不打算回答,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就要繞行而去。卻被更緊的揪住了衣服,“膽小鬼!我以為周雪濤夠膽小了,沒想到你連一個問題都不敢正麵回答我!那你又憑什麼能替他送花給我?”嶽少楠這才站住腳步,“趙希怡,對不起。替別人送花,的確是我輕狂了,我向你鄭重道歉。至於你的問題,你很好,隻是,我喜歡的是別人。”停了一下,並沒有忽略她話意裏的咄咄氣焰,又說,“還有,下次別輕易向別人說配得上配不上的話,我愚鈍,聽不懂你究竟是在看輕自己還是在看輕別人。”“不!我不信!這麼多年了,你從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我不信你的借口!”趙希怡沒再計較其他的,隻是抓住他話裏的重點繼續糾纏著。看她仍拖著不肯撒手,嶽少楠也皺起了眉頭,“趙希怡,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好,那她是誰?你說,她是誰!”並沒有打算輕易退卻。離得最近的魏東遙隻是稍稍錯開了一些腳步,見多不怪似得斜靠著一棵樹幹等在一旁。周雪靈已經看的滿臉愕然,顧穎鹿從未見過能夠這樣在人前勇敢說愛的女子,開始時還對她心生著敬意,漸漸的,就聽出她言辭中所透出的不甘和霸道來。有時是這樣,深在局中的人此時以為是愛,等再回頭看去時,也許會發覺,彼時隻是不肯認輸。正在思量,毫無預兆的就聽到嶽少楠的一句回複:“顧穎鹿。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四周頓時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隻有周雪靈雀躍了起來,撲到顧穎鹿脖子上就波了一口:“啊!鹿鹿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太好了太好了!”又衝過去抱著嶽少楠的胳膊搖著:“哼哼!少楠哥!老實交代,你是怎麼趁我不備把鹿鹿姐拿下的?!”嶽少楠被周雪靈親昵的搖晃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顧穎鹿短暫的錯愕之後,隻微微蹇了一下眉頭,平靜的走到他身邊,輕聲說:“我們該走了。”魏東遙自始自終都沒有看過他們,隻是低著頭百無聊賴般不停撥弄著手裏的打火機。趙希怡聽到說話聲,這才將視線轉到顧穎鹿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冷笑一聲,漸漸放開緊攥著嶽少楠的手,直視著他說:“嶽少楠,我會等著你跟她分手。”傲然的轉身離開。接下來的這頓飯其實都吃的十分潦草。周雪靈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飯上,一直都沉浸在剛剛獲知的這條爆炸性消息裏。一直到飯菜上齊,還在不停的問東問西,魏東遙則始終一副方外散人的樣子,隻是隨著雪靈的問題,偶爾會頗有意趣般的將目光投向同樣緘默狀態的嶽少楠。顧穎鹿被纏不過,手指輕撣了一下周雪靈的腦門,一句“食不言寢不語”,將所有的問題全部堵了回去()。大概,沒有人會知道她此時此刻深埋心底的痛意。因為,就在周雪靈雀躍而起的瞬間,她清晰的看到了來自他眼底深處的痛色。就在那樣的彈指一瞬,她也刹時明了,嶽少楠的掙紮。他的確是需要一個“女朋友”,需要有人可以將他拉出這場不堪自己的泥濘,在他沒有做好準備前他不能再被人看破到他心底的秘密。他甚至在那頓飯後,不能迎著她的目光的告訴她說:“請你原諒我的自私。但是我會認真去嚐試。”卻沒有說清楚他要認真嚐試什麼,嚐試著去喜歡她,還是嚐試著去離開這段暗戀。顧穎鹿沒有打算深究。他看透了她的寬容。他以他的果決,指定了這個肯為他而來的最佳人選:顧穎鹿。而她,即使她看到了一切,她還是沒有改變過她的決定。她體諒他。因為她了解自己跟他其實是一樣,他們在忍受著一模一樣的煎熬。然而跟嶽少楠漫長的獨忍相比,她的又算什麼。她隻能是因此更加深知他,憐惜他,愛慕他。對嶽少楠,她隻是單純的愛著。她因深愛著他而為他心痛。她所有努力的執著,甚至都從來不是為了求得一個結果。“今天將是一個很有意義的日子。”這句話要想成為名言,還要等到若幹年後經由一位名叫本.拉登的怪蜀黍說出來才行。自從那天一躍而為嶽少楠指定的“女朋友”後,顧穎鹿的名字沒幾天就傳遍了T大的角角落落。而嶽少楠,卻因為大四以社會實踐為主,幾乎匿跡於T大江湖()。顧穎鹿隻是置身在一個沒有對手戲的舞台中央,獨自完成著她的角色。很快,顧穎鹿背後就多了指指點點的聲音,作為T大女生的頭號公敵,她每天都要被這樣十分有意義的日子所曆練著,曆練著。經常寒毛倒豎的聽到後麵戚戚哢哢、明目張膽的議論:-長的除了白淨文氣些,也不見得怎麼樣啊!-就是,聽說是嶽公子發小妹妹的高中同學,這關係可夠繞的,估計是追了他不少年吧,誰知道用了些啥手段。-好像也沒什麼背景,人家可是高宅紅門,以後指不定怎麼著呢。-切,你就等著瞧好戲吧,這下得成全民公敵了吧。-典型的不自量力!人家這就要畢業了,以後的事誰說的清楚啊。-可不,人家身邊要什麼樣的美女沒有,要想當嶽少楠的女朋友還真得命大才行。………………說著說著,到對顧穎鹿的個人命運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唏噓出來。正一起走著的舍友們不忿,回頭向饒舌的人怒目而視,顧穎鹿一把挽住她們隻管往前走,倒像是在聽別人的事似的勸導著:“當個樂子聽聽得了,理她們呢()。”還是被人擋住了腳步,趙希怡傲慢的看著她,頤指氣使的說:“顧穎鹿,我們或許應該聊聊。”顧穎鹿停下腳步,她並不以為自己有什麼需要跟她去聊的。但也還是決定給她留些麵子,不管怎麼樣,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過錯。於是支走了身邊的幾個同學,明亮的眼神看著她的倨傲,歎了口氣,答道:“趙希怡,還是算了吧。你打算跟我說的話,一定不是為了讓我高興。我們不熟,我猜以後我們大概也成不了朋友。你喜歡少楠,那就去喜歡好了。如果喜歡他是你的願望,你覺得你還需要向旁人去挑戰什麼呢?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恐怕沒有時間跟你一起交流思想,抱歉。”總有這樣一些女人,漂亮,風頭,出身優越,似乎世間的焦點都隻該集中在她的身上,以至於始終都沒有機會去懂得:情感也可以是一種很平靜的願望。趙希怡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顧穎鹿喜歡嶽少楠,可以因此堅定的去愛著他,品味著他,關注著他,追隨著他,在乎著他,卻從來不是為了能夠占有他。愛他,隻是她自己選擇的平靜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