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李韻(1 / 3)

夏季的晚風拂過臉龐,帶走了一天的燥熱,竟越發覺得冷了些,身邊的丫鬟香蓮見公主收攏了衣襟,便勸她早些回去歇息,公主卻搖搖了手,向荷花池邊走近了些,滿塘銀光映的荷花粉暗交錯,如同燭光中嬌俏女子的臉龐,分不出喜憂,唯獨多了一分落寞。

可能是酒宴上多貪了幾杯,現被這塘邊的涼風一吹,水汽一蒸,竟有些暈眩,李韻扶了扶耳邊的發髻,覺得頭上的首飾越發沉了些。

有多少人羨慕著這滿頭的奢華,卻又有多少人知道,這滿頭的終有一天會成為你的負累。掙脫都掙脫不掉。

丫鬟香蓮關切的攙了過來,“公主,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韻未理,隻是望著枝頭的月亮出了神,嘴邊喃喃道“見這天色是要落雨了,你去將我的鬥篷取來”

香蓮麵有難色,見郡主這般半催半勸的姿態,卻也不好再言語什麼,便吩咐掌燈的丫鬟,好生照顧著,方才匆匆轉身離去。

香蓮是她從小帶在身邊的貼身丫鬟,如今她現在的心境,也隻有她看的清,看的透,現將她打發去了,自己倒像卸了戎裝一般,輕鬆了不少,洋裝出來的堅韌,一下被擊潰的一敗塗地。

“喲,原來公主跑這兒來偷閑了,可讓殿內的皇親國戚們好生擔憂吖,就連當今的皇上,也再三關照,細心著,不能讓您凍著,涼著。”伴著說話聲,竹林深處映著嫣紅的燈光,走來一袍內著裙,亦穿長筒皮靴,腰外係蹀躞帶,上掛金玉的契丹打扮的姑娘,李韻並沒有轉身確認,便知道來的是何人,不覺微微皺起了眉頭,覺得耳邊的知了聲越發吵鬧,刺耳了些。

有些人,有些事,一輩子,躲都躲不掉。

“公主身邊怎麼都不帶個貼身丫鬟伺候著”女子接過帶頭掌燈的丫鬟手中的燈籠,使了個眼色,兩排掌燈的丫鬟便紛紛欠身退到林子深處,不見了蹤影。

“今天拓跋公主的妝,真是格外鮮亮些”李韻望著眼前這位十五六歲的姑娘,像一個瓷娃娃被上了本不屬於它的色彩,一種急於擺脫稚嫩,卻有著本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心思。

“哈哈哈,你們中原有句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隻是清韻公主你卻怎麼了,臉色如此蒼白,是否是凍著了?”拓跋公主的紅唇上揚,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轉瞬即逝的憂傷表情,像是玩膩,又像是嘲諷“清韻公主,該不是病了吧”說罷,便抬手要拂李韻的額頭,李韻卻生生的向後退了兩步,轉身望著塘內的荷花“本宮隻是吹了點涼風罷了,並無大礙,有勞公主費心”

拓跋收回了落在半空中的手,落在李韻的袖口上,滿眼的羨慕道“清韻公主今天這身金絲牡丹裙可真漂亮,可花了不少心思吧”

“是麼,拓跋公主你喜歡麼,我卻不喜歡呢,再漂亮的衣服,也不如舊的內褂來得貼心舒適,新的,隻是圖鮮罷了,像我們這種皇家子嗣,有些時候,不免要穿些自己不喜歡的服飾參加宴會,有時候,本宮也在想,我們這些皇家的女人,其實就如同這件衣服一樣,無論你是否穿在了這主人的身上,但主人心裏惦記的,永遠是那件拌他日日夜夜的貼心小夾襖,你說呢?”

“你”拓跋狠狠的攥著手心中的袖口。李韻挑釁的瞟了她一眼,滿臉不屑,奮力的欲要扯回袖子,無奈他攥的太緊,兩人就這樣你拽我扯的僵持了好一會。

突然,頭頂一道強光閃過,隨後伴著一擊重重的雷鳴之聲。讓人不禁一栗,麵前的的拓跋公主卻發了瘋一般,恐叫起來,慌不擇路,李韻更加輕蔑的望著她,平日表現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如今卻被這雷鳴之聲嚇的驚慌失措。

李韻正想拽回捏在他手中的袖子,方要轉身離開,卻見拓跋終於以一個不太漂亮的姿勢,滑身摔入荷花池中,李韻本想借此機會甩開袖子,以免自己遭殃,卻不想又一道強光閃現,眩暈了眼,竟順勢也跟著入池

原不想以這麼狼狽的方式跟他告別的,卻還是發生了,竹林處,見他帶著一群人匆匆趕來,卻依稀想起那一次他遠征回來,雖麵如土色,滿身埃塵,卻分外的意氣風發,他見她,是滿臉的歡喜,她見他是滿臉的愉悅,而如今,雖是戎裝加身,卻是滿臉的焦躁。

李韻不喜歡水,更不喜歡被水淹沒的感覺,厚重的服裝讓他身子越發沉了些,讓她遊泳起來更加吃力,耳邊的水潮聲,讓她聽不見他對他吼什麼,她竟然嘲了自己,也許當初他非逼著他遊泳這件事,起碼是對的。

暴風雨終於還是來了,小小的荷花池竟然激起浪潮,以至於將他推的老遠,讓他之前的努力遊過的路程全都白費了。她氣憤的咬了咬唇,想將這一身礙事的衣服全褪了去,好讓她快速回到岸上,她卻忍了下來,這麼多衛兵,掉入河中已是狼狽不堪,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落魄。

男子急忙褪去戎裝,翻身躍進池內,身後的士兵也跟著跳入池中,眼看著他快遊向自己,卻被前麵的女人拽住了,不知對他說了什麼,男子隻深深的回頭看了一眼她,便轉頭駕著她遊向岸邊,這一刻她的心忽然覺得比這池水還要冷。也許在他眼中,她早已不是第一位了。她想盡快逃離這裏,逃離這可惡的池塘。

幾個士兵奮力的朝她遊來,卻又被池中的一陣浪推的老遠,打散了。李韻伸手想要拉住什麼,可無論手怎麼伸,卻始終抓不到,抓不住。腳下像灌了鉛水,重的她抬不起來,環顧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的池水已形成一個漩渦,一股強大的引力將她引到池塘深處。身體隨著渦輪盤旋著,她不知道轉了多久,也不知道停在何處,隻覺得一道強光閃過,便就進入一片漆黑,睡著了一般。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李韻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好似躺在一個沒有時間的空洞中,周圍除了黑暗,就隻剩下自己一副孤零零的軀體還或是靈魂,她是死了吧,她曾努力的想睜開眼睛,看看這黑暗之中找到一絲方向,可是她卻連抬起眼皮的力氣也沒有,隱約中,感覺這黑暗之中有種氣流,緩緩的推動著她,她似乎在向某個方向浮動,她能感覺到自己很輕,輕的像那烈日下的蒸發的霧氣,一片落葉落下帶動的空氣,都能將她擾的風動一陣。

就這樣浮動著,竟想起了當年跟著他在涼爽的泉水中自由遊動,隻是沒有那五彩斑斕的鵝軟石,和那些靈敏的魚兒飛快滑過他們的身邊,如今她身邊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時間滯留,卻讓她感覺很漫長,沒有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都感覺自己快沉沉的睡下,也許她一直在睡著。漸漸的,她能感覺自己的慢慢向下沉了去,似乎身體也不像之前那麼輕飄飄的的如同浮靈一般,而是漸漸有了重量,她本以為死了之後,能見到黑白無常押著他的靈魂去了閻王殿,卻沒想到,竟連黑白無常的臉都沒見到,就將她送到了。

周圍的黑暗不再如墨般,深不見底,隱隱約約有黑轉為為灰,耳邊似乎還能聽見一些窸窸窣窣的雜碎聲音,想努力聽,卻隻辨得一些鳥叫聲,其他的,便什麼也辨認不得了。都死了,還怕什麼,李韻把心一橫,再次試著眯開了眼,那努力翻動眼皮的刹那,腦子裏麵浮現了千萬張閻王的臉。

她本想閻王殿必定也是昏暗無比的,血色的燭光會照的牛頭馬麵一臉的猙獰,卻不想,剛眯開眼的刹那,卻是一道強光刺入,紮的眼睛生疼,以至於他再次緊閉了雙眼,什麼也沒看清。

李韻一次次輕輕上下翻動著眼皮,嚐試著讓眼睛習慣那份光明。她不知這樣來來回回了多久,隻覺得眼皮有些倦了,休了一會,便再次完全抬了開,她沒有見到一群牛頭馬麵的人,也沒有見到凶神惡煞的閻王,而是一間看似閨房的屋子,但是卻不是她的,陳設的家具,也是他未見過的模樣。李韻再次緊合了眸子,想著,定是睡太久,做了一場夢,複又猛然睜開眼,似乎期望自己剛見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夢。可無論他嚐試多少次,陳設依舊,那些奇怪的家具依舊杵在本該在的位置。

李韻彎曲了臂彎,撐著著床鋪,將上身抬起,往床案靠了靠,坐起半個身子來。床榻軟的像自己埋在了一堆棉花堆中,以至於他每個按壓的動作都讓她陷進大半個身子,加上身子沉的像注了鉛一般,隻是坐起半個身子的動作就讓他吃力的歪躺了好一會,久久懶得再動。

大大的床榻四角立著四根鐵柱,外圍罩著裏裏外外套了三層,最裏麵一層是一層薄薄的紗,第二層是泛著珠光的綢布,第三層淡粉色的厚重布緞,罩緞並沒有展開,而是被牽綁在四根柱子上,所以即使坐在床上,也能將整個屋子看個通透,房間很亮堂,大概是床邊不遠的一個大大的落地窗的原因,讓整個房間如室外一般敞亮。陽光透過窗子重重的落在了床沿邊。

忽見一堆喜鵲互相嬉鬧互相飛翔的在窗外盤旋一圈後,落在了窗台邊,沐著陽光,互相用嘴梳理著對方的羽毛,好不愜意,卻忽被樓下鐵鏟翻動泥土的聲響驚了魂,雙雙振了振翅膀,飛遠了,李韻望著泛藍的天空,依依不舍著回憶著剛剛的小幸福,鼻翼下拂過一陣淡淡的香。

李韻貪婪的吸允著這淡淡的清香,卻被房門口方向一陣破碎的碗碟聲,收回了神。

“小,小,小姐”門口一身著黑白裙,袖口領口繡著蕾絲花邊的,剛剛端進來的湯水,撒了整個裙子,髒了地毯。破碎的碗片,晃晃悠悠的在她腳邊,叫人看著心驚,似乎微微一動,便能劃出血來,李韻看著她,布滿驚喜的眸子散著霧氣,卻死死盯著床上的她,一邊頻頻退身到了門口,因為沒有轉身看路,好幾次撞在了門板上,她似乎卻感覺不到疼,隻聽她最後喊了一句“小姐醒了”便隨著聲音,消失在了門口。

原本李韻以為自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環境和看見突然闖進來的陌生的人,她會比她更加害怕,恐懼,驚訝,卻發現,當看見那個姑娘做出那一係列驚慌失措的動作後,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她也必須鎮定下來。

這是哪裏,那個丫頭是誰,還有誰,她叫她小姐,可她卻不認識她。這些一係列的問題,她不得不去想,這樣始終找不到答案,唯有等待著其他人的到來,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韻原本以為會浩浩蕩蕩的趕過來一大家子人,但卻從腳步聲辨別出,人並不是很多,

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花發老人領著三人進了屋子,其中一個小丫頭,李韻認得她,就是剛剛看到她驚慌失措的那個,她怯生生的躲在老人身後,卻時不時的探出腦袋偷瞄著床上的她,當李韻望向她是,她又迅速躲了回去,站在花發老人左手邊的是一個稍微比她年輕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跟老人一樣,從進屋的那一刻起,便愣愣的站在門口,沒了動作,除了那飽含淚花的雙眼,癡癡傻傻的望著她,和他們不同的是,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黑色領結男子沒有停下腳步,直接繞過老人,迅速的到了李韻的床邊,將手中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在床頭櫃上,利索的打開,翻出一個小圓柱桶狀的東西,隻聽啪嗒一聲,那個圓柱的一頭亮出一道光柱,那西裝男子順勢坐在床沿上,傾身伏近李韻,抬起雙手,一手摁住她的腦袋,一手拿那燈筒照向她的眼睛。

李韻這才警惕起來,側首揮臂打掉了他手中的燈筒“大膽!”。

門口的三位都被這個舉動嚇得楞在原處,男子看著滾落在地上的燈筒,一副嫌棄的看著她,隻有李韻繼續防禦的朝床內挪了挪,拱起了雙腿,拽緊了被子,將他們個個看了一圈“你們是何人,此地是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