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到臉上又冷又硬,山城的夜晚開始顯得空寂和寥落,已經沒有夏天那般的熱鬧景象。從圩尾街出來,穿過頂街,進入解放路,一直到南橋廣場,路上隻有三兩個行人,他們投射在水泥路麵上的身影好像被晚秋的風吹得簌簌發抖,偶爾一輛摩托車呼嘯著飛過,他們的身影便被碾碎了。
散布在南橋廣場四周圍的大排檔,有的正在收攤,有的則是女老板籠著手東張西望,而男老板坐在煤氣爐前抽煙發呆。一個叫作大炮陳的男老板忽然被燃燒的香煙灼痛手指,驚乍地從瞌睡中跳起來。“幹你佬!”他把快要燃盡的煙頭丟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腳。他看見對麵長腳那一攤熱氣騰騰,五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家圍著一隻火鍋張牙舞爪地揮筷舉杯。他們在這清冷的夜裏製造了一片溫暖的噪音,喉嚨裏響的是熱湯吞咽的呼呼聲響,嘴巴裏響的是混雜的對話和整齊押韻的酒令。
“長腳,你是不是天天燒香,生意總是比別人好!”大炮陳大聲向長腳問道。
長腳笑笑,正要答話,攤上有人喊了一聲:“長腳,牛肚再來一盤!”他慌忙奔走過去,謙恭地哈著腰說:“牛肚完了,換一盤鴨肝、魷魚怎麼樣?”
“就要牛肚,到別人那邊弄一盤!”火鍋裏抬起一雙一無所獲的筷子,筷子頭朝長腳揮舞了一下,幾滴湯水便綴上長腳的臉,接著,筷子叭地擱在桌上。
長腳唯唯喏喏轉過身,沒好聲氣地從老婆手上搶奪樣拿過一隻大肚盤,朝大炮陳走去。
“牛肚借一盤。”長腳說。
大炮陳哼哼笑了兩聲,說:“生意好啊。”
“唉,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長腳壓低聲音說,“圩尾街的五虎將,山城名聲人,已經欠帳好幾百塊啦。”
大炮陳嗬嗬笑著,寬闊的嘴巴發出一股嗆人的煙臭,他心裏湧上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感,連聲說:“好嘛,好嘛。”
火鍋上的熱氣越來越稀薄,好像升得很高的炊煙,一下就被風吹散了。
現在是深秋夜裏12點,黃源水撓了幾下頭皮,細碎的頭皮屑銀光閃閃地四處飄落。“我該回去了。”他說著,把撓亂的頭發隨意地撫平。
“我先回去了。”黃源水站起身。
“你急啥貨啊?還有節目呢!”坐在身邊的劉誌華把他拉下來,眼光在他頭發上閃亮了一下,“等下帶你去洗頭,橄欖街有幾個發廊小姐長得不壞。”
“你多久沒跟大家做夥樂一樂啦?”葉建清遞給黃源水一根煙,“不要急著回去,還早呢!”
“歹水現在又不是過去,做了大老板,事務很忙啊。”許光平斜眼望著黑鬼鬼的廣場,話裏帶著明顯的譏誚。
梁偉東打了一個酒嗝,他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指著前邊一幢閃爍著霓虹燈的樓房,說:“走,到金三角去唱唱歌!”
“不行,我先回去了。”黃源水又站起了身,“我明天還要開店,前天拿來的幾架車還沒給人家修好呢。”
梁偉東伸出一支手,好像一隻鳥棲上黃源水的肩頭,在那邊蹦跳了幾下,說:“唱歌,KTV,
唱唱歌吧……”他的喉嚨裏一陣濃痰滾動的聲響,接著嘴裏就發出沙啞的閩南語歌聲:“浪子的心情,親像天頂閃爍的流星……”
“歹水,你不用怕出錢,到金三角的費用我全包了。”許光平說。
“誰怕出錢啊?我確實是沒閑。”黃源水不高興地盯了許光平一眼,從褲兜裏摸出一疊百元大鈔,手指頭嘩嘩嘩地搓著,“吃火鍋算我請客好了。”
“不用你請。”劉誌華扭頭朝長腳揮了一下手,“長腳,記帳。”
黃源水沒吭聲,動作神速地把手上的錢塞入褲兜裏,然後細心地扣上褲兜上的鈕扣。
“走啦,走啦。”許光平推搡著劉誌華和葉建清,“唱歌去!”
“實在不好意思啊,改天我請大家吧。”黃源水對每個人綻放燦爛的笑容。大家看到他臉上左邊是大排檔白熾的燈光,右邊則是金三角酒樓發射過來的霓虹燈的色彩,顯得迷離奇詭。當時大家誰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征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