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舊相識,那麼許多問題就都好說了。鍾暉從馬車上把鍋拿下來,去附近的小河邊打了些水回來倒進去,又按照沈辭盈的吩咐將他們的糧食拿出一部分分給眾人。
卻不料眾位“山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去接那幹糧。
鍾暉不解的摸摸頭,“都是幹淨的糧食,你們怎麼不吃啊?”
最後還是那個嗓門大的女人回答了她,“姑娘,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衛先生教導我們要……要……吃人嘴軟?”
鍾暉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身後就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無妨,拿著吧。”
沈辭盈將懷裏拾來的柴火扔下,她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塵,轉頭對衛靈澤遞了個眼色。
同樣將柴火放下,衛靈澤一站直身子,就看見二十多雙希冀的眸子,她無奈的笑了笑,點點頭。等到沒人注意她了她才看向沈辭盈,眸子中閃爍著感激,“多謝殿下。”
沈辭盈從孟珘手裏接過帕子擦手,她擺了擺手,“這本是孤的失職。”
衛靈澤垂下眼瞼,亦步亦趨的跟著沈辭盈去了馬車旁,“這下麵層層庇護,盤根錯節著實可恨。殿下在鎬都之中,被蒙蔽也是人之常情。”
很顯然兩人的正事還沒有談完,孟珘捏著手絹站在原地,頗為無措,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錦書從一旁走過來,同樣看著沈辭盈離去的方向唉聲歎氣。
孟珘一挑眉,“你做什麼唉聲歎氣的?”
聞言,錦書看了一眼不識愁滋味的孟珘,更大聲音的歎了口氣,他湊近了過去,壓低聲音問,“方才在林中,殿下可有責怪公子?”
這卻讓孟珘不懂了,疑惑的攏起眉頭,“殿下為何要責怪我?”
錦書看孟珘是真的不明白,他恨鐵不成鋼的拉過孟珘到一旁,“我的公子!您可長點心吧,上次那女人都沒碰到您,殿下就發了那麼大的火,她們女人都忌諱這個!剛才那個婦人一直抓著您的衣袖!”
聽到錦書提起沈辭盈上次發火,孟珘腦子裏立刻回想起了那次的情景,一想起沈辭盈那雙滿是傲慢與不屑的眼睛,他就覺得心頭疼的緊,臉色也開始發白。
他十三歲那年母親獲罪,一夜之間被抄家,女子被流放到苦寒之地,而男子都被罰入賤籍。
父親接受不了這個巨大的落差,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就從知書達理變的瘋瘋癲癲,他無法容忍自己落入教坊司那種地方,當夜就用一截腰帶吊死在房梁上。
而在那之前,他才去看過孟珘。
孟珘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照著大家族的正室夫郎去培養的,因此,父親也很少親近他,相反,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她們對他的要求都很嚴格,與幾個姐姐不同的是,他甚至從不被允許哭鬧。
因為母親說,身為男子那般哭鬧太不成體統了,簡直與潑夫無異,而大家族的正夫都是端莊持禮的。
可在那天,父親深夜來了他的房間,與他說了好多話,哪怕他哭的不成樣子也沒有斥責他,隻是溫柔的給他擦眼淚,然後攬著他,像哄繈褓中的嬰兒一樣陪他入睡。
可一覺醒來,他看見的就是父親的屍體,以及被官差驅趕著進了教坊司。
在教坊司裏,他見過了太多鄙夷的眼神,他看見昔日去孟家向母親求教的女人們,那些人從前會客客氣氣的叫他“孟公子”,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戲謔的“嘿,新來的美人兒”。
她們高高在上,看他如同一個玩物,他若是膽敢反抗,迎來的隻會是女人們暴力的“教訓”。好在老鴇很是珍惜他這張臉和他的……貞潔,指著用他來換取更高的回報,所以每當女人們變的過分,老鴇都會陪著笑臉解圍,再關起門來責罵他,有時還要多遭一頓毒打。
教坊司的三年,他見過太多不友善的眼神,戲謔的、鄙夷的、不屑的、厭惡的,也聽過太多侮辱的字眼兒,什麼賤人、爛貨、破鞋都算是好聽的。
所以當他第一次見到沈辭盈時,是切切實實的動了心的。她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一襲紅裙絢爛奪目,原本隻是獨自喝著酒,聽見台上叫價的聲音懶懶的斜過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