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兒感到天旋地轉,她想找藍藍,卻連自己也穩不住。她被拋回座椅,胸口那種痛苦又發作了,喘不了氣,喘不了氣——
飛機被血流般的漩渦吸進去。
爸爸!媽媽!——
曼兒尖叫著驚醒過來,趴在那兒,手心全是汗,唇上,額上,背心也全是汗,手腳軟軟的,一直在。
她又作噩夢了。
曼兒輕輕的,輕輕的喘息。自從在尼泊爾搭小飛機險些出事之後,她三天兩頭就作墜機的噩夢,每次都嚇得膽顫心驚,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這件可怕的意外給忘掉,然而據說她有些同學的後遺症還更嚴重。
她長長的、簌簌的做了個深呼吸,在挪了挪,忽然有一種濕涼的感覺,伸手一摸……她發誓摸到的是露濕的青草!
曼兒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四周是幽黑的,還有些光影,在她頭上方有株茂密的冬青樹的影子,她認得是因為她家院子就有一株,透過葉梢還可以見到清麗的月光……
老天,她真的是躺在草地上!
曼兒猛坐起來,驚悸地四下張看,逐漸看清楚是個偌大幽深的草坪,四處有零落的樹影,再過去一點壓壓的,但知道是一排密紮的樹籬,樹籬有個洞,一鑽過去……就是她家了。
而她人在——人在鄰家的庭院裏!
曼兒剛全傻住了,感到莫名的駭異,她明明記得瓜好端端在自家安睡,怎麼半夜醒來,人卻躺有鄰家的草地?這是怎麼一回事?有人用了什麼法術,偷偷把她搬運過來嗎?還是她突然就得了夢遊症!
曼兒從草地爬起來,還帶著剛作了噩夢的昏沉,但是清楚的感到難堪及擔心……要是在這裏被發現,教她怎麼向人解釋呢?
她跌跌撞撞穿過草地,急於回自己家去,一道龐大的黑影忽然擋在她麵前,她猛地一頓,心裏隻想哭……糟了,被人逮到了!
曼兒扭住一雙手,抬起頭來,黑影還在麵前,然而那不是人的投的投射,是庭院深處一棟小書樓被拉長了的影子,它孤零零立在那兒,身形顯得有幾分的孤況。
曼兒不懂她在好奇什麼——小書樓長窗掩抑,可是隱約透出一縷光,淡淡的霧黃色,就好象有個人深夜獨自坐在那裏麵。
貓因好奇而死,英文讀本裏這麼向人告誡,曼兒絕不想拿貓做榜樣,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她光光的一雙腳在移動……不是朝樹籬去,是朝小書樓去,像被牽了犀往那方向拉去。
她試女生,不能半夜窺視別人家的窗口,可是曼兒很難控製自己,一股力量在召喚她。她有種很強烈、很強烈的預感——那裏麵一定有個人在。
石砌的小樓,在月色下顯出一種蕭條、古典的美。曼兒是著一顆心,惴惴地趨近,修長的窗高高襲在灰石牆上,她略側了身,穿過枯萎的薔薇花叢,挨在窗下。
窗太脯曼兒構不著——她十八歲,常被誤認隻十六,因為個子嬌小,又有一張巴掌大楚楚的小臉——她退回去,心裏有點發急,左顧右盼,高興地發現一塊石頭。
那石頭不算太大,曼兒卻搬得氣都喘了。爸滿要是知道,一定責怪她這麼耗力不顧身體。她扮了個鬼臉。置好石塊,她踩上去,兩手攀在粗糙的石窗沿上,窗裏麵垂簾幽幽掩下來,留下一條空隙。
曼兒引頸往裏看,輕輕「呀」了一聲。
屋裏有光,但是沒有人——沒有她想象的,獨自坐在火光下,也許讀書、也許想心事的一個人。
曼兒咬住嘴唇,自己覺得難為情,被平空的想象捉弄這樣一下。她退下來,可是……
為什麼屋裏有光呢?
她這麼一想,再度站上石塊,翹首往窗裏瞧,這次她僵住了,趴在窗口上像膠著一樣,眼睛一瞬一瞬看得發直。屋裏有人!果真有個人!
是在廳堂上,一張怪異的銅台,像床又不像床,他就躺在那上麵,全身掩在層層的藍絲絨被褥間,隻露出一張臉……
火光在那張臉上跳動,造成一些奇異的陰影,微鬈的頭發紛披在他額前,他雙眼是閉著的,底下是俊秀的鼻與下巴……
即使遠遠的從側麵觀照,都可看出那是個極其漂亮的年輕男子,不知為什麼他躺在這樣詭怪的一個地方,好象睡著,又好象不是——
難道他是個死人?
屋裏的火光陡然爆了一下,把曼兒嚇得從石上跌下來,跌在薔薇花叢上。
她聽見動物淒厲的嘶叫,在圍牆外的馬路,似乎狗和貓打起架來,然後,庭院前方的宅邸亮了燈,後門「咿呀」一聲開了。
曼兒的身子冷了半截,驚慌而起,奔到樹籬的洞口,像隻逃命的小免子,倏忽就鑽過去。
她爬過自家的草坪,三步並做二步衝進屋,回她房間。倒在的一剎那,曼兒忽然覺得非常、非常的疲倦,彼佛病了一場那麼虛弱,她把被子抓到身上,幾乎來不及合上眼睛,就沉沉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