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這晚曼兒朦朦朧朧對靈龍說:「那香水味……那女人……對你不好。」

他輕撫她的眉心,但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雖然被氣走,隔天朵麗絲還是又來了。靈龍要了解外麵的情勢,她搖頭道:

「你們不能回去,公安派了人在你們家門外站崗。」

靈龍一雙眉鎖得緊緊的。「他們到底為什麼要追曼兒?她犯著了什麼?」

朵麗絲聳肩。「誰也別想從我表姊夫口中套出什麼消息——他是那種啃雞腿也有辦法不吐骨頭的人。」

她把一包藥遞給他——她永遠隻給一包藥,她帶來的食物隻夠他們支持一天,這種拿捏得剛剛好的協助,近乎是控製,然而靈龍身無分文,又無法返家,跟前也隻能依賴朵麗絲,即使是受她控製。

後來他終於向她表示謝意,她抱著臂膀斜瞟著他,身上一件黑色毛衣,領口底下露出鮮紅的蕾絲,像偷偷在探頭的欲望。

他們單獨在幽暗的客廳,因為怕開燈招人注意,隻在角落點一支臘燭。靈龍靠門口站著,像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他的大襯衫一路敞開來,隱約可見俊挺的胸膛,褲頭垂垂的落在腰際,朵麗絲的目光掉在那半個肚臍眼上……她不自覺的舔了舔幹燥的唇。

劉子齊回上海後什麼都不願說,但畢竟流出了一些傳言,朵麗絲聽說靈龍遭到橫禍,躺在薛宅,成了半生不死的人,消息很籠統,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橫禍,隻是對她來說那還不夠——隻要靈龍還活著。所以她潛進薛宅,做好打算……

「-為什麼恨我,朵麗絲?」

靈龍突然開腔問,把朵麗絲嚇了一跳,勾起眼來睨他。那晚她見他躺在藍絲絨裏,立刻燃起滿腔恨火,她曉得那就是她泄恨報仇的機會,她隻是不曉得他竟……他竟……

「你為什麼覺得我恨你?」朵麗絲問。

「女人對一個男人有惡感,很難隱藏得住。」

朵麗絲慢慢搖向靈龍,斜著頭看他。「那如果女人對這個男人有好感呢?」她用一根尖尖的紅指甲沿他的胸膛直劃下去,輕輕滑過那半個肚臍眼,然後狂開五指把在他的小腹上,像隻長了紅腳的大白蜘蛛。

靈龍注視她。「我有什麼讓-喜歡的理由?」

「你是個男人。」

朵麗絲從喉嚨的深處發音,她用雙手把靈龍的上衣推開,讓它往他的肩頭落下去,她張開了十指貼在他肌理均勻的胸膛,嬌媚地撫揉著,然後慢慢滑到他的背部,弓起手指像豹爪子,用尖尖的指甲一路刮下來,到他的腰部,忽然束住他,踮起腳來吻他。

她的嘴吸著他,舌尖凶猛地探入他口中——那不是熱情,是饑渴,是無數的空虛、渴望和失望所糾結成的,她會在吞下他的當時,也吞下她自己。

她呻吟著,把他壓在百葉窗上吻著、抓著,像在廝殺,拚著命要把自己和他打在一起,靈龍發出低沉的呻吟時,她更加亢奮了,現在就算她變成一個吸血鬼她也不在乎。

她沒有變成吸血鬼,她變成氣喘病人,喘得五公裏外都聽得見,而且她的嘴距離靈龍也像是有五公裏那麼遙遠……他是什麼時候把她推開的?他也在喘,兩人的胸部依然相互擠壓著,她的黑毛衣半褪下來了,單單一件紅色蕾絲上裝,鏤空的,清楚可見那裏麵空無一物的上半身,充滿肉的哆嗦和蠢動。

「朵麗絲,」靈龍以極低極低的嗓聲道:「這不是我會和-玩的遊戲。」

她立刻就看出他的拒絕不隻是言語上的,且是心靈上的,她發紅的臉扭曲了,感到極端的羞辱和憤恨。

「你為什麼不要我?我有什麼不好?難道……」她渾身亂顫道,伸手一指,「難道我比不上裏頭那個要死不活的小女孩?」

靈龍把朵麗絲的毛衣拉上來,然後輕輕把人推出去。「-和她不是能夠這樣子比較的,」他柔緩地說。「-是女人……她是天使。」

朵麗絲的表情霎時變得醜陋恨毒——就像一個女人在發現自己沒辦法聖潔,索性就讓自己下賤一樣。她毫不掩飾恨意地看靈龍一眼,拉開眼跑走。

她沒有再來,接連二天。

嚴重的還不是斷水斷糧,而是曼兒不再有控製病情的藥物補給——靈龍怕她會保不住命。他抱著她柔弱的身軀,將僅存的幹麵包一口一口含在嘴裏,濕潤它之後再喂給她吃。

冥冥中,曼兒也知道事態嚴重,她把手輕輕按在靈龍的心口上,對他說:「不管怎麼樣,別讓他們……傷害你,別為我……做傻事。」

她竭力地微笑,用那笑靨安慰靈龍。

靈龍握住她那隻小手,他自己的手顫得不成樣子,他有一種感覺,這女孩不僅把愛給了他,還把她的生命也給了他——但是全然不求回報。

他哄她睡著後,站在床邊默默看著她,良久良久。然後他把在房間一角找到的一頂舊藍布帽子戴上,帽沿壓得低低的,毅然決然走出他和曼兒躲了數天的-堂屋子。

靈龍曉得他愈是偷偷摸摸的,愈容易教人發現,他幹脆直截了當從葛胸科醫院大門走進去。櫃台後方的朵麗絲一抬頭就看見他——

頭發全塞入帽子去了,眉目在帽沿的陰影裏,隻見到下半張臉,俊美卻又陰鶩。他把雙手插進褲袋,大步向她走來。

他膽子真不小,白天大剌剌的上門衝著她來,一名公安就站在距他不到三步的地點!

「天怪熱的,我到後頭換件衣服。」她對旁人說「機警地跳起來,轉身從長廊去了。

靈龍不疾不徐跟在朵麗絲身後,一腳才跨出後門,他便抓住她把她摔在泥黃的牆上。

「為什麼不拿藥來?」靈龍低聲質問。

「我有這個義務嗎?」朵麗絲反唇道。

「-這樣半路收手,有人會送命的。」

她尖俏的下巴一抬。「那又怎麼樣?」

後巷子很窄,很靜,隻有對峙的兩個人,但是秋天反常毒辣的太陽在頭頂上尖叫。靈龍在暗暗的帽沿下打量朵麗絲……打一開始,靈龍就感受到朵麗絲對他有一層妒恨,像是一個孩子嫉妒他的同伴,因為另一個得到的讚賞和糖果永遠比他多。如今她那恨意又多了另一重,更深刻,更陰晦的,那是一個女人在遭到男人拒絕後,所留下不能愈合的血紅傷口!

「要怎樣-才肯幫忙?」他問。

朵麗絲嗤笑。「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慣求人的。」

「如果-記得,那就別讓我求。」

朵麗絲在陽光下-起眼來,把靈龍瞧了又瞧——即使在落居下風的時候,他還是那麼冷傲,那麼高超,好象什麼都不能教他折腰,教他屈從。他以前是公主,現在他是王子,永遠高高在上,他讓她覺得像她這一類人,一輩子連碰到他腳尖的餘地也沒有!

她恨他!因為他的高傲,他的美,他永遠讓人為他心醉,對由於如此,她要他,控製不了自己的要他,越是知道他毫不在乎她,隨時他能夠像踢開地上一片葉子一樣的把她踢開,她越是瘋狂入骨的想要他!

朵麗絲咽了一咽,現在不管是她想要掠奪,或是報仇,眼前都是她最有機會的一刻。她抬起臉來,陽光下她那雙綠眸變得透明,看不出來像眼睛。

「你奪走我一個男人,你得還我一個……」朵麗絲粗啞地說。「拿你自己還來。」

靈龍凝視她許久。「-是要我做-的情夫嗎?」他的嗓音很低沉,低得讓她心悸。

「也許我是好奇,」她存心侮辱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靈龍麵無表情,但他高-的身體逼過來,像一片烏雲擋去頭上的天光,把朵麗絲壓在陰暗的牆上。「-以前認識我……我是一個能受要脅,容得下別人和我講條件的人嗎?」

朵麗絲喘著。「你不能,你不能受要脅,也不接受條件——你拿不出任何者正確?點東西來和人交換,你的生命是一片空,你永遠等在那兒讓人來為你奉獻一切,但是你什麼也不能回報,因為你是個沒有良心和感情的人,你根本不能夠付出,」朵麗絲喘過一口氣,然後冷笑。「所以那女孩命在旦夕,根本沒有機會了,不是嗎?你連付出都不能夠,又哪裏談得上為人犧牲?她碰上的是一個像你這樣自私無情的人,她也隻能等死!」

靈龍僵化在那裏,他覺得他像被剖開了胸腔,隱在深處的靈魂被拖出來,萎靡死灰的攤在陽光下。朵麗絲講的一番話不過要來刺激他,壓迫他,為的是泄恨,不是公布真理……但是為什麼他依然覺得她說的句句都是真的?過去他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樣一個人,為什麼現有他覺得他依然是這樣一個人?

他腦海浮現曼兒蒼白的小臉,她在痛苦中竭力對他微笑,她抓著他的手對外人說:「他是我的朋友……」她一遍遍叮嚀他,「別讓他們傷害你,別為我做傻事……」她用一個人所能夠有的最純最深的感情告訴他,「我愛你……」

靈龍顛擺著從朵麗絲的跟前走開了。朵麗絲說的對……他的生命是一片空,就因為他空無一有,所以他隻能要,而不能給。

他走到巷子口站住,背有點駝,低頭看著他投映在臭溝渠的影子。「把藥和食物拿來,」他-啞道。「今天晚上……我等。」

靈龍跌跌衝衝回到-堂房子。他接受了朵麗絲的要脅,他拿自己來換取可供曼兒活命的藥和食物,他不後悔,他隻是感到痛苦——他在拯救曼兒的同時,也背叛了曼兒。

他用冰涼的手揪住胸口,也揪住始終懸在他頸項的那顆玄黑色珠子。昏暗中,那顆彷佛與他生命同來的黑珠,隱隱迸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