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高手如雲的城市(1 / 3)

方原來海城坐的是硬臥。他舍不得亂花家裏的錢。在火車上,他給哥當年汽車班的戰友陶軍打電話,告訴他翌晨四點到。

電話裏,陶軍一點要來接他的意思都沒有,他隻好厚著臉皮問對方要了地址,自己找去。

沒那麼早的公交車,這個時候更不能吵醒陶軍,隻得在火車站對麵的天橋底下,鋪上幾張《湘西日報》,躺在上麵,半抱著旅行包,用手穿過手挽的兩個圓孔,萬無一失地睡了一個多小時。後來他被小鳥、車聲和人聲吵醒了。

秋天的太陽一定是從海那邊冒出來的,那時還沒能看到大海,也沒能聽到海水撞擊礁石的聲音。他隻是想當然地認為,穿橋洞而過的一股股冷風,都是從海那邊吹過來的。風不太冷,夾帶著一點兒腥氣,跟老家刺骨的晨風不同。

坐起來才發現,在人和橋墩中間夾著的那袋行李不見了。

靠,那可是哥哥專門給陶軍準備的土特產,還有嫂子瓜兒連夜給他做的扣肉和竹筒糯米飯。

這是個什麼地方啊?竟然偷到老子頭上來了!如果不是有先見之明,睡著了仍死死抱著胸前的這袋行李,恐怕連底褲都被那些小賊偷去!

他興幸地跳起來,拍拍牛仔褲沾著的泥沙,拎起唯一的行李袋,起身去找公車。

沒走幾步,發現手裏越來越輕,回頭一看,靠,一地的衣服、襪子和內褲,五顏六色的沿路蔓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包裏剩下的東西全倒出來,哥哥舊報紙包卷著的二千大元沒了!

遇到高手了,動作真他媽的輕呀!

他傻瓜似的,怔怔盯著袋底,察看作案者的作業水平。袋的側麵被刀割開的那兩道大縫很直,而且取的還是平行線。海城的扒手太專業了!沒想到頂尖的高手就布在這城裏的第一站!一種從未有過的沮喪,一瞬間溢滿了方原蒼涼的心,這不是欺負人嗎?難道沒看出他也是個有資曆的人嗎!抱著包睡根本沒有用的,朝外的那兩麵都被各抹了一刀,隻有貼著人的那麵沒有動!

拿別的都不心疼,拿了哥給他的血汗錢,他就非常憤恨!那是哥跑了多少回長途,換了多少個輪胎才省下的錢啊!

他要馬上打電話給陶軍,不管如何,他在海城唯一可以投靠的隻能是這個人。伸手到腰間一摸,手機也沒了!

自詡行走江湖出沒刀光劍影,把偷雞摸狗視作小菜一碟的方原,到海城不到兩小時,就被掏得個幹幹淨淨。

這城市真是高手如雲啊!方原腳跟還沒站穩就被人劈裏啪啦打得,這不知來路的耳光,差點把他的自尊都打沒了。一個出獄不到一個月的人,居然被偷得那麼徹底,丟人!

好在放牛仔褲後袋的錢包在睡覺時一直被壓著,裏麵還有幾百元。

這才發現,獄中的間接經驗不過是紙上談兵,完全經不起實踐的檢驗。獄友們切磋的是如何偷,沒切研討過如何防盜啊,再說,這些業務都歸公安局。獄友從來都一心進攻,不想防守,這不,都抓起來了。方原隱隱感到,麵對這個號稱的國際大都市,自己功力有限,不過是隻三腳貓,能在三山五嶽行走,但一泊到這個國際碼頭,射出的箭比毛毛雨還潮濕軟綿。

從這一天開始,方原就深惡痛絕海城的小偷。他發誓要跟這些人勢不兩立!

出師不利,明知陶軍有點冷淡,也隻能硬著頭皮去找他。

陶軍是城市兵,性格傲慢,跟方堅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在部隊無可選擇地混熟了。多年沒有聯係,上周,陶軍接到方堅的電話,說他弟弟要來闖海城,陶軍說:

“海城都建好了,現在都不要農民工了。”

方堅說:“我們家開旅店,可不是讓他來當農民工的。”

陶軍說:“那他讀什麼專業?”

方堅說:“啥也沒讀過,但我弟人很機靈,比我會辦事。”

陶軍說:“切,比你會辦事的人滿街都是!一大把本科學曆的門檻都進不了,就別說連個專業也不沾邊的人了。機靈?機靈又有什麼用呢?”

方堅了解他的性格,陪著笑說:“就是嘛,所以才找你。”

“他能做什麼呢?” 陶軍正想問方堅這個問題,沒想到方堅提前問他了。

看來方堅太看得起他了,好像他是人事局或者勞動局的第一把手似的。

陶軍最後覺得多說也是白說,跟方堅這樣的戰友,就隻能在部隊裏交流,出來各奔前程,偶爾見到除了聚舊就仿如隔世。

友情有時是有階段性的,在之後不同的語境裏,會隨時間逐漸疏遠,然後無疾而終。

“那要他的造化,現在是金融危機,我未必能幫忙,到時讓他自己到人才市場碰碰運氣吧。”

陶軍本來還想說:“知道海城的火車和汽車為什麼天天爆滿嗎?那是因為每天有人來,每天有人走。懷揣大學畢業證的人,希望而來,失望而去。”

但他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方堅是個老實人,但老實人的低線不能挑戰。

陶軍住在市中心一個旺中帶靜的小區,房子是前妻留下的,三房一廳,有15年的樓齡。早期海城的住宅做工不是太好,樓上的住戶一洗澡,洗手間頂上的水管就會嘩啦嘩啦地響。隔音也極其差,樓下主臥室的叫床聲幾乎震穿腳下的地板。

陶軍從沒有為這些雞毛蒜皮去投訴過,因為他完全理解,在漁村變成城市的初級階段,必定會有一些豆腐渣工程,隻要短期內死不了人就行。好在樓下的花園還是挺幹淨,種了很多雞蛋花樹還有簕杜鵑,偶爾會有小鳥和鴿子到草地上覓食,盡管草地上不時會有寵物狗和流浪貓的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