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說清桂湖翠屏山到底有多大的體量,它呈東西向擺布,大約有30米長,兩人高,基部表麵形成深淺不一的溝壑,明顯是模擬盆地周邊深丘山形而建,這是中國古典園林師法自然理念的具體表現。翠屏山的山頂和表層還壘嵌有本地產的鍾乳石,形成幾個峭拔的山峰,再密植草木。沿梯步拾級而上,猶如在林茂幽深的自然山林間穿行,渾不覺出自人工。
如果從不同角度去看翠屏山,還會發現它所具有的真正價值並不是它自身有多麼的完美和獨特,而在於它在整個園林結構中所起到的分隔空間的作用。它真的像它的名字那樣,是一道翠綠的屏障,在桂湖中心景區的主要建築之間形成翠屏掩映、藏顯得宜的效果。在這一景區,左有杭秋,右為亭亭,北麵則是升庵祠,三座建築之間如若沒有翠屏山的遮擋與隔離,則一覽無餘,大失其韻。同時,高大宏偉的升庵祠無論從體量還是氣勢上都將壓倒亭亭與杭秋,造成建築景觀之間的比例失衡,而翠屏山的凸起使三座建築之間不能調和的矛盾瞬間化解。不管你從哪個角度去觀察,三座建築都分別成為了獨立的景觀主角,而其他兩座也都心甘情願地充當起它的陪襯來。它們握手言和了,建立起互利互惠的睦鄰友好關係。這是高手的筆法。
我在翠屏山流連多時,然後閑閑地踱到升庵祠前的闊地上,隔水眺望交加亭,這也是造園家的一抹精彩筆觸,又是一個“全國罕見”。它的形製的確與眾不同,多數雙亭都為圓形和方形,而交加亭則是雙八角攢尖頂,工藝要複雜得多,而且還一反雙亭平行擺布的常規做法,一亭淩空架水,一亭則蹲坐岸邊,水亭略高,陸亭稍低,形成錯落虛實的對比變化。而且兩亭交合處還合用兩根立柱,既省用料,又相互依連,顯得渾然一體,故名“交加”。而建造者還借此賦予了它更加深沉柔情的寓意,那就是象征楊慎與夫人黃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相戀、至死不渝的愛情。亭柱上的聯語我極喜愛,為清人李海帆撰寫,閔虛穀所書,聯曰:“夫為大雅名千古,所謂伊人水一方。”極妙。
交加亭還是賞荷的最佳位置,據說此處原為一台,為士大夫“月夕吟眺處”,後來在此建亭,原名“水心亭”,亭額上曾懸有一匾,上書“看花多上水心亭”。憶我少時,來此觀荷,荷葉婷婷出水,荷花粉麵依人,微風過處,綠波搖蕩,似同人語。那番情景猶在眼前,而歲月已匆匆逝去,今我來斯,楊柳依依,人卻已不再年輕。我坐在交加亭中看著浩蕩的水麵,不禁生出一絲感傷。
湖水豐豐盈盈,像雍容華貴的唐代貴婦,像熟透的女子等待孕育。水想必是肥的,一個熱烈而喧鬧的季節即將在此著床並發育,可我來得太早。想當年曾國藩來此賞園時,卻晚到了一步,那荷塘已是一派盛極之後的衰敗,他便感歎道:“十裏荷花海,我來籲已遲。”但憑借旁人的講述,曾公還是在腦海中勾畫出了那“十裏荷花海”的盛況,也算不虛此行了。而我是可以經常地來,桂湖每一個季節都有它獨特的美,也沒有什麼遺憾不遺憾的。桂湖的荷也確實很美,朱自清筆下的那口荷塘種出的荷未必就有桂湖的好,但那些荷花卻在中國文學的水塘中常開不敗,那是因了朱先生妙筆的點化。朱自清大約在20世紀40年代來過桂湖,對桂湖的荷花也是十分喜愛,還曾寫過一首舊體詩,但我記不得了。正因為這個緣故,桂湖便多了一景,名“荷塘月色”。那四個字刻於杭秋左側、交加亭對麵的湖岸之上,是從朱先生的手稿當中選摘出來集在一起的,雖有些牽強,卻也說得過去。
太陽躲到雲層裏去了,天一下子陰沉下來,氣氛催人回家。園子裏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我老呆著也顯得行跡可疑,就準備從正門出去。
正門內側兩邊植有兩株紫藤,枝蔓糾結在上方的藤架上,綿延近百米,光線忽地暗了,如同黃昏。我仔細地看那兩株老藤,右側的竟粗如壯漢腰身,被譽為藤中之王。這一稱號它應是當之無愧的,我還從來沒有在城市裏見到過如此粗壯的紫藤,大概隻有亞熱帶原始森林中才能見到。再看左側那株,比那“藤王”細了許多,卻也有成年人大腿粗細,相傳為楊升庵手植,有好幾百年的曆史了。但畢竟是“相傳”,未必就是史實,也可能為後人補植。但不管怎樣,它們都是園中一大奇觀,更有一種美好的寓意,象征楊升庵與黃娥天長地久的愛情。用兩句詩來形容很是恰當:“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們的靈魂早已化作鳥兒比翼翱翔,而他們的肉體則化作這兩株紫藤,長綠人間。
遊桂湖不僅能夠飽賞美景,還能感動於一份人間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