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0(1 / 1)

想起這些往事,許元貞倒吸了一口涼氣:社教工作組來村,死了個老革命,製造了個瘋子。這次工作組來村,死了個知青,再不敢給川子溝製造個瘋子了,要再出個瘋子會是誰呢?很可能敬修這娃要瘋了。他又急急地趕到這邊來勸說許敬修。

直到日將西落之時,王青山一口氣喝了一碗涼水,靜了片刻,心想:範進瘋了,胡屠戶一耳光將他扇靈醒了,這辦法也許對他管用,何不試一試再看呢?

有人在掰許敬修的手,就是掰不開,有人在扽他的胳膊,他還是不鬆勁。王青山牙子一咬,大步上前,掄起巴掌朝許敬修臉上扇去。大吼:“不要臉的懦夫!有種的,去找白有誌算賬,去北京討公道……你狗熊包兒一個!”許敬修一驚一震,手略一鬆,王青山順勢奪走了夏如錦的屍體,趕緊交給了謝玉。

許敬修像個被人搶走糖葫蘆的孩子,哭喊著:“給我,給我……”

謝玉將夏如錦的屍體抱進了搭好的棚子裏,媚和“麻麻雞”幾個婦女急忙給她擦洗身子,換衣裳,然後入殮了。

媚和“麻麻雞”把鼻梁都能衝垮的淚水,撲撲流著,扶住半死的範美芹看了已放進棺材的女兒最後一眼,幾個男社員進來了,趕緊蓋上了棺蓋,叮叮咣咣釘上了七寸多長的“長命釘”。支書在棺蓋上一拍喊:“起靈!”棺材立即被人抬走了。

黃昏,川子溝禿子梁對麵的山岡上,多了一座新鮮的墳堆,與龍鳳石遙相對望。

“老三屆”這群活在陽世的人中少了一個善良美麗勇敢的才女夏如錦,鄉黨、同學、親人、人、夥伴悲傷了許久,許久之後也淡些了。她的魂兒影兒卻時時來到敘事者的筆端,聽敘事者給她唱恨歌、挽歌,偶爾幾句讚歌。

夏如錦的命運不是“老三屆”們的主流命運。經過艱苦跋涉到達了成功的彼岸的“老三屆”人,或沒有多大成就的“老三屆”人,請不要忘記她隕落時劃過長空的那道亮光,從她渺小悲壯的死去中多少獲得些啟示跟教訓,增強了奮鬥的信心和力量。

或問,夏如錦那麼聰明、勇敢,性格上還存在著許多頑強豁達,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挫折,一點小小的誤會怎麼就尋短見呢?是不是筆者虛意杜撰?這裏回答:非也,其事,其人,原形真有!不妨請回視周圍,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傑,哲人名人,在險惡的風浪中能穩駕生命之舟,從容自如,而被一個小小的誤會,哪怕是自我的誤會就掀翻了生命的小船,我們見到,聽到的還少嗎?更何況她把和“冰清玉潔”看得比生命更可貴,這潛在內心深處致命的殺手存在,就決定她悲慘的命運。不允許對自己冰清玉潔有絲毫懷疑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年輕女性的普遍心理。而今,把這些枝枝蔓蔓的故事講給本世紀那些把脫褲子看得比喝涼水還淡的年輕人是不會相信的。必然第一感覺是不真實;第二是敘述荒唐的往事毫無意義;第三,連貫全篇,勉強相信有其人其事在當時是存在的。那個夏如錦也是十分可笑可悲,不值得同。然而,筆者既然選擇了敘述那個時代的故事,隻能尊重那個時代,如斯敘述,如斯嗟歎!

夏如錦死後,高碧雲把她的日記本轉交給許敬修手裏。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一,晴

他說他有難之隱、隱指何事,何物?為什麼見到我總是遠著走?眼神又那麼憂傷怨恨?我主動找他談,又是那樣冷淡地對待我。我做錯了什麼?他怨我的是什麼地方?他說:他不值得人信任、依戀,是不是在說我不值得信賴、依戀呢?我要考慮,我要反思。

許敬修翻著夏如錦留給他的日記本,讀著、琢磨著,痛苦地回憶著。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二,多雲

同舍的高碧雲呼呼入睡了,我怎麼也睡不著,睡不著就不由得苦苦去求索許多為什麼的答案。他對我的冷淡和幽怨的原因有個假設:聽信了所謂我已經被白有誌……的謠,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即使我真的被那禽獸破壞了貞操,他也不會計較的,我寫到這兒不由自主地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