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中，幾桌客人都吃得酒足飯飽，紛紛起身離開。
隔著稀稀疏疏的離客，李蓮花與方多病遙遙相望。
李蓮花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到方多病麵前的。
少年的臉因為醉酒染上不正常的紅暈，唇卻有些過於蒼白，同那緋色極不相稱。
他的眼神有些迷離地望向李蓮花，昵喃著。
\"李蓮花……\"
\"你怎麼隻有在夢裏……才來見我啊……\"
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李蓮花耳中。
竟是……將自己當成夢了嗎？
他一時怔愣，既不再上前，也沒有後退。
方多病望著李蓮花，又看看手中畫像，接著搖搖晃晃地舉起那張薄紙對著他，笑著說。
\"你看，是不是……因為太不像你了，所以……所以我才一直找不到你啊……\"
\"可……這也算得上是這一年裏……做過最真的夢了……\"
少年的低語仿佛重錘，一下一下敲在李蓮花心上，生疼。
他靜靜地看著方多病，看著他緩緩將有些皺了的畫像撫平，又再次細細地用眼神描摹著自己。
\"騙人的吧。\"
方多病的語調忽然變得又輕又快，帶著不切實際的希冀。
\"李相夷不是天下第一嗎，天下第一怎麼會……\"死。
聲音頓住。
方多病低下頭。
是啊。
李相夷是天下第一。
李蓮花卻不是。
他也會冷的。
他也會痛的。
東海那麼大，一葉小舟飄搖，要飄多久才能飄到有人煙的地方？又要等多久才能有人救他？
忘川花沒了，碧茶之毒的解藥也從來沒有人做出過。
誰來救救李蓮花？
誰能救救他？
少年抬起頭，眼中是蕭瑟的秋波，盛著泠泠的月光，搖搖曳曳。
\"你那個小破船上……什麼也沒有……\"
\"一年這麼長……該怎麼熬……\"
眼裏的月光載起秋波，劃過眼角，流下臉頰。
積壓著的情緒在此刻爆發。
\"知道你是個什麼德性還聽你的鬼話……\"
\"本少爺當時就不該走的……\"
方多病的聲音帶著哽咽。
\"抱歉，這位公子，我們不認識。\"
李蓮花在此刻總算說得出話。
正欲轉身走掉的身影絕絕而漠然。
就像他當時支走方多病後，離開的背影。
沒想到啊……那便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咳咳！\"
身後突然傳來異響。
李蓮花猛然回頭。
少年的血染紅了視線。
\"別走……\"
方多病氣急攻心，再加上才受的傷，吐出一口鮮血。
\"揚州慢我一直都在好好練……碧茶之毒的解法我也一直在找……\"
\"這一年……平安符我也求過了，能去的地方我也都找過了……\"
方多病小心翼翼地捧出係在腰間的錦囊，染了血的手顫抖著解開係帶，卻因為血的滑膩而掉落在地。
兩根長長的紙帶從錦囊中飄落出來。
一根上寫著\"李蓮花\"。
另一根上寫著\"長命百歲\"。
殷紅的血絲源源不斷從嘴角溢出。
\"李蓮花。\"
\"李相夷。\"
\"師父……\"
方多病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對著李蓮花叫出一句\"師父\"。
他好像回到幼時，對著那個驚才絕豔的十五歲少年的背影，對著他那不過幾年後的無法改變的結局，孤注一擲。
\"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別丟下我……\"
\"求你……\"
他一遍遍重複著，不顧狼狽地懇求。
對，懇求。
方小少爺那麼驕傲的人啊，此刻血浸衣裳，淚眼婆娑地求著自己認知裏那個醉夢時的\"幻象\"。
哪怕……隻是幻象。
李蓮花幾乎下意識地衝到方多病身邊。
\"方多病！\"
\"方小寶！\"
方多病這時可能已經聽不見了，由於失血過多，耳邊一陣嗡鳴。
他蜷縮在座位上，汗水，淚水，血水一並往下淌。
\"李蓮花……\"
方多病依舊在輕聲喚著他。
李蓮花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包圍，慌亂地想幫方多病擦去血漬一一
手一下子被死死攥住。
李蓮花對上方多病的眼晴。
在蒼白的臉上，少年的眼神亮得驚人。
聲音刹那變得十分清醒。
一一\"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