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燭影昏黃。
李蓮花急急將方多病抱到床上，找來這段時間用山中藥草所製的止血膏。
可能是因為這幾月不怎麼受傷，行醫大多也治的是尋常小病，李蓮花許久沒聞過血的味道。
他以前一直覺得，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連流的血都應該是明亮的豔色。
可現在，方多病的血沾了他滿身，殷紅，暗沉。
血不是為鏟除宵小而流，也不是為偵破謎案而流……
而是，為了他。
李蓮花想輕輕把方多病的衣服撥開上藥，卻發現時間太長，血將衣服與傷口粘黏在了一起。
這可不好辦。
李蓮花小心翼翼地將衣物碎片撕下，連帶著血液以及傷處潰爛的皮肉一並扯落。
一塊血染的布落到地上。
方多病雖然昏迷，卻仍能感受到鑽心的痛。手不自覺地抓住床單，青筋暴起。
冷汗布滿額頭，浸濕了散落的發絲。
\"唔……\"
隱忍的悶哼聲伴著少年蜷縮的動作漸漸小了。
李蓮花的手有些顫抖，動作卻越發溫柔細致。
翠綠的藥膏被血染成褐色，又不斷堆疊，直到不見半點血跡。
包紮後，方多病的臉色好轉了些，李蓮花總算鬆下一口氣，手在放下時無意間觸到他腰際衣擺。
往常的方大少爺腰間總要懸著幾枚上好的玉墜佩飾，可為什麼如今摸起來……卻是柔軟的質地？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幾個錦囊應聲掉落，鬆散的係帶不堪重負，將裏頭物件露出一角鮮豔的紅色。
李蓮花撿起散落的物件，查看時瞳孔刹那一縮一一
是平安符。
各式各樣的平安符。
黃紙上用朱砂勾勒出符文，繁複而瑰麗，卻又像血，沿著脈搏心跳蜿延扭曲。
每一張平安符上都有小字題了時間與地名，李蓮花借著快燃盡的蠟燭的微弱燭光，一張一張細細地看。
一一\"九月，舊州。\"
一一\"十月，臨珩。\"
一一\"十一月，鹹安……\"
日期一直持續到第二年八月。
而如今，恰逢九月。
算起時間，整整一年。
這一年，方多病從西北跑到東南，每到一個地方，若尋不到人，臨走前便到城中寺廟中，求一張平安符。
平安符這東西啊……不像求財求姻緣似的，交個香火錢隨便拜拜便罷了，關乎性命的事總歸是大事，替人求，門檻更高。
有的是在佛像麵前燒香整晚，有的是登上寺宇最高一千八百步台階，更有甚者，連續不吃不喝誦經三天，名曰\"乞歲\"……
方多病一一照做，甚至期間還不忘刑探身份地在寺裏破了幾樁案子，即便是受傷也要撐著向下一個地方趕。
絕望時的祈求往往最是真誠，也最是持久。
李蓮花不敢去猜方多病是怎麼才求到這些平安符的，也不敢去想這一年間，他是如何苦尋那眾人都默認的已死之人。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蠟燭終於燃盡。
李蓮花望著手中的平安符。
十一張。
十一張平安符。
分明已經沒了光亮，朱砂卻刺痛了他的眼。
秋風凍結了周遭氧氣，連一呼一吸都變得困難。
他就那麼靜坐著，像一尊雕刻，看平安符，看方多病，看明月西沉，看旭日東升。
\"少師……小花在幹嘛呢？\"
刎頸無聊地在門外嗑著瓜子。
劍靈一般不用睡覺，他和韶時在門外嗑了好久好久的瓜子，快把小院一角堆出個瓜子殼山。
嗯……瓜子是向日葵姐姐們給的，一點兒不用擔心沒得嗑。
\"坐著呢。\"
韶時從刎頸手裏薅了一把瓜子，繼續嗑。
稚嫩的聲音裏帶著大爺遛彎的悠閑。
\"成了！\"
\"成什麼了？\"
刎頸問。
韶時隻是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一一李蓮花心中已然有了選擇。
\"咱們離拳打小紙巾，腳踹狗皇帝的日子，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