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春天。
“照相啦!大家快看鏡頭。”
17歲的少男少女,就像春天新長的嫩芽,自由肆意無拘無束。
女孩擺弄著相機,衝著不遠處嬉笑打鬧的夥伴們跑去,在倒計時前擠進了鏡頭,哢嚓一聲,時間定格。
“喂喂喂!怎麼把我拍的這麼醜啊,眼睛都看不見了誒。”“你就知足吧,你看看虎哥頭發都被吹成什麼樣了。”……
年輕真好啊。
春知曉靜靜望著那些生機勃勃的孩子們,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擺動手中的蒲扇,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她會死在這個萬物複蘇的春天。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春知曉就是知道,她該走了。
她的生日就在今天,她曾經問過父母,為什麼自己不跟他們姓,為什麼自己叫春知曉,媽媽說,因為她從春天裏來,不屬於任何人。
她從來都很喜歡這個名字,她於春天被幸福包圍著來到這個世界,又於春天握住了愛人的手,現在,她即將在這個無限生機的日子裏離去。
她並不害怕死亡的到來,生命就好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海嘯,而她隻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朵浪花,被拍打上岸的瞬間短暫而又漫長。
隻是在停止翻騰之前,她終究還是感覺到了不甘。
生前的一幕幕如同泛黃的膠片從她的腦海裏略過,她看見了母親灰白的臉,看見了父親癡狂的抱著屍體又哭又笑,看見了他最後對上自己的雙眼,睚眥欲裂。
她的春天重重跌落在母親死去的那個晚上,那個給予自己永遠自由勇敢的家突然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劍,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直至此刻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成為了這個家支離破碎的罪人,她隻知道,父親的眼睛像是千萬把利刃狠狠捅穿她的心髒。
最後,她的眼睛被溫熱的手帶入黑暗。
“知曉,別怕。”聲音幹澀又沙啞,卻能撫平她心裏所有惶恐。
她不敢想象沒有他的話,自己該用什麼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支撐自己活下去。
也許世界總是公平,帶走了她的一切,又給她留下一線生機,蘇離就是她原本快潦草結束的一生裏最讓人意外的變數。
他明明那麼高大,卻總是有些靦腆的,沉默的站在她身後,眸光低垂著追隨她的背影,安靜又溫柔。
如同死寂海域裏唯一高聳入雲的燈塔,直直的照亮他身邊每一片海域,把她納入光的羽翼下。
可他後來也像母親一樣把她丟在人間,失蹤在人海裏,幾十年杳無音信,他的到來就好像隻是為了讓她重新相信生命的意義,卻留下她在漫長的時光裏無法逃離。
太久了,他的五官模糊不清,風吹一下就散了,她不斷的在腦海拚湊,也已經不成模樣。
她的呼吸好像突然被扼住了,難受的試圖蜷起身子,靜靜躺在腳邊的大黃狗也突然站起身,焦躁不安的圍著她打轉,汪汪的大叫起來。
還在拍照的少年少女這才似有所感的看向大院裏那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大院裏新起了許多小棟洋樓,那棟坐落在邊角的兩層小樓實在不算顯眼,屋簷下,一個老人閉著眼睛,蒼老的手無力的垂在身側,懷裏的蒲扇也掉落下來,像是睡著了一般。
春知曉於2078年2月3日,長辭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