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培當然能聽明白自己老母親的話外之音， 但是讓妻子那般服侍君姑，與仆婢何異？府上也不是沒有下人，陸老夫人更不是普通的農婦。
他自覺沒有昏聵到對母親言聽計從而虧待妻室的地步，好在他是裝糊塗的高手，麵對母親發難，也隻是跟在其身後，躬身道：“那兒子今日就先回去，等另擇黃道吉日，再與新婦一同來接母親歸家。”
陸老夫人沒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被方媼扶著躺在了羅漢榻上，怏怏道：“就怕她對我有怨氣，不肯來呢。”
陸培道：“母親讓她來，她怎敢不來，母親寬心在此將養，略等兒子些時日……”
陸老夫人“嗯”了一聲，聲音略帶些倦意，動了動翻過身去，不再說話。
陸培無可奈何地整整衣冠，對著母親的後背端正一揖，這便退了出去。
陸嶷稍後一步，見父親出去，又踅身到陸老夫人床邊，跪下道：“大母，還是隨孫兒回去吧。”
陸老夫人轉過頭，見好大孫跪著，還是有些於心不忍，給方媼使了使眼色，方媼伸手欲扶，陸嶷卻作不見，目不斜視地跪在蒲墊上。
“大母若不跟孫兒回去，孫兒便長跪不起。”
陸老夫人閉了閉眼，支起身子坐了起來，語調明顯比方才和陸培說話時軟和了不少。
“你且回去，大母不是不回，大母心中自有計較！這次，大母若是這麼輕易回去了，你母親更不會將大母放在眼裏。她不敬我便也罷了，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庾女領進家門，那可是殺你阿姊的仇人……”
“她心裏有你阿姊嗎？有我這個君姑麼？有你這個兒子嗎？我看她滿心滿眼都是潁川庾氏，一心幫襯著她那個破落的娘家，何曾當自己是陸氏的宗婦？”
陸嶷怔愣了一瞬，說實話，大母的有些話，確實沒有道理，且又短視。
庾靖雖死，潁川庾氏仍有不少男子身居中樞要職，百年家族，並不遜於陸氏，怎麼在大母眼中，便成了破落戶了？
“大母非要如此嗎？”
陸老夫人直了直身子，扯著嘴角道：“自古都是新婦向姑氏低頭，斷無姑氏向新婦低頭的，你想讓大母受你母親的氣不成？內宅之事，你莫要管。”
反正陸嶷說一千道一萬，陸老夫人卻鐵了心要等庾氏親自來接，眼見大母強脾氣上來了，他也無法，隻得做足禮數，出來與陸培會合。
陸培原以為陸嶷單獨與陸老夫人談談，這位倔強的老婦人能借坡下驢，誰知他還是小看自己老母親的脾氣了。這是非要與兒婦一較高低。
回去路上，陸培忍不住地歎息，男人夾在母親與妻子之間，真是石磨裏的豆子，難啊。再看看身邊的陸嶷，存了過來人的心思，當下尋到機會告誡他道：
“你母親與你大母不睦，為父左右為難，偏向哪一方都不好，這夾在中間的難處，你還不懂，但凡體會過一絲半點，便知道娶淼淼的好處了，她極得你母親歡心，若娶了她，不知要省去多少後宅煩擾，沒了自家人內耗，門庭方能繁榮。家務事可比庶務要難斷得多！”
這是陸培作為過來人的肺腑之言，一個男人的仕途，一個家族的繁盛，與背後的家庭關係密不可分。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真是至理名言。
陸嶷騎著馬，略略落後陸培兩步，看神情似乎並沒有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大母與母親的關係的確不可調和，但若娶了一個與母親一條心的新婦，又將置大母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