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春·卷二 不如歸去 (7)(1 / 3)

內室裏的動靜很大,他的這個表弟幾乎是在號啕大哭,一邊哭訴不止:

“外甥守冀城不能保,刺史韋康被殺也不能跟隨以身殉國,實在無言麵對姑母……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入骨……今日兄長坐據曆城,竟無討賊之心,這豈是為人臣子的作為……”

門外的撫彝將軍薑敘聽到此處,嘴角不禁泛起笑意。所以,剛剛聽到母親在裏麵的呼叫,他便應聲入室了。

薑母已是八十餘歲的老嫗,方才被外甥一番哭號痛訴,更是鬧得氣血不暢,周身微顫。老人指著兒子發難了:

“刺史韋康殉難全是你的罪過!”

撫彝將軍薑敘雙手一攤,他知道自己和母親是說不清楚的——馬超將凶兵悍,所向披靡,他這支小小的部隊豈能左右得了局勢?薑敘轉向楊阜,劈麵嗬斥:

“你已經投降馬超,食其俸祿,怎麼又跑來惹老人生氣!”

楊阜大聲回答:

“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涼州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豈是我一個人憂憤的事情?我忍辱附逆,不過是為了留此殘生,為韋使君報仇。當日閻溫以死喊城,便是我等涼州士大夫的表率!”

“馬超擁羌胡悍兵,你我之力豈能與之抗衡?”

“馬超其人勇而無謀,據我觀察,其人多暴戾剛愎之氣,如今他縱兵荼毒冀城,已得罪隴上,隴上士人若能同仇敵愾,這股羌胡逆流,勢必遭到致命的阻擊。何況,護軍將軍夏侯淵業已領軍入隴,我亦在冀城作下了安排……”

這兄弟兩人你來我往,直說得薑母昏昏欲睡,陡然聽到兒子的一陣大笑,駭得瞪了眼睛去看兒子與外甥。隻見方才還針鋒相對的這兩個人,此刻卻四手相握,挽在了一起。

薑敘大笑道:

“實不相瞞,我也已經聯絡好了武都人李俊、王靈,以及薑隱、姚瓊、孔信等一幹鄉人!”

望著意氣風發的兩個晚輩,薑母不解地嘟噥一聲,幹脆倒頭睡了。

詭異的是,隨著這位老嫗睡意的翩然來臨,冀城之內的征西將軍馬超竟在夢中夢到了這位老人。

他在午後的假寐之中醒來,那位顫顫巍巍的老人令他大惑不解。老人出現在他短暫的夢裏。在夢裏,這位老嫗一直走在他的前麵,那顛簸的步履,令他產生出強烈的願望——他非常想趕上去攙扶老人一把。但是,無論他怎麼發力,即使健步如飛,卻總也追不上前麵那個蒼老的背影。她就這樣孑孓而行,讓他永遠不可企及……

這個背影最終走入了一片紅光之中。當征西將軍馬超張開雙眼時,夢中那宛如殘陽一般的景致依然彌漫在他的眼前。他覺得眼前的世界一派緋紅,別具明豔。他想,也許自己是思念母親了?——有多久了,他已經不曾想起過母親?他幾乎已經忘記母親的容顏了。母親死去的時候,不過中年罷?——那時候,他隨父親馬騰外出籌糧,義父韓遂的部曲卻乘虛攻擊了他們的營地,母親便是死在這場戰亂之中的——這已經有多少年了?如若母親健在,今天便是夢中老嫗的那副模樣了罷?思緒之下,征西將軍馬超不禁流下兩行淚來。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對於親人的眷戀,原來始終蟄伏在自己內心最隱秘的地方。

從這個午後的夢境醒來之後,征西將軍馬超的眼睛就出現了幻覺——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綺麗的紅色。

所以,當中郎將龐德急匆匆趕來向他稟報軍情的時候,他眼中的龐德也是一個紅色的龐德。

“少將軍,曆城薑敘糾集武都李俊、王靈等人起兵,現已攻下了鹵城,並盤踞祁山堡一帶!”

龐德神色嚴峻,語氣之中頗有沉痛之意。征伐正酣,兵事此起彼伏本是尋常的事,他何以如此?征西將軍馬超正在疑惑中,龐德自己給出了答案:

“薑敘坐據曆城,本就在我們拔除的計劃之內,動手是遲早的事。但我看來,他們此番的動作卻非同尋常,似乎釋放出了某種不祥的信號……”

征西將軍馬超問道:

“信號?甚麼信號呢?”

“不僅僅是薑敘,還來了武都的李俊和王靈,據報,安定的薑隱、孔信,南安的姚瓊、龐恭等人也響應而起。少將軍想一想,這些烏合之眾,往日多擁兵自保,何以此番不計凶險,全部糾集在了一處?”

“令明兄賜教。”

“這便是群情激奮了!”

龐德低頭答道。

群情激奮——這個局麵是任何一個軍事將領都不願麵對的,毋寧說,便是天怒人怨了。龐德沒有說出口的,是造成這種局麵的緣由——那就是冀城的屠城之舉。此舉終於把整個隴上都趕到了他們的對立麵。隴上的漢家士大夫們終於攜起手來對抗“羌亂”了。自己一方起兵之初那種大軍所到之處各方易幟降服的局麵,終於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