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鼎立初始,曹魏針對河隴長期失控的形勢,恢複涼州建製,並設置秦州作為軍事防禦區,鞏固隴右,對隴上的治理卓有成效。從魏黃初至太和的十多年間,屢有曹魏能臣入隴興廢理亂。被魏文帝讚為“非既莫能安涼州”的曹魏重臣張既,恩威並施,惠及涼州,更是唯才是舉,為曹魏舉薦了諸多的河隴地方英才,天水楊阜,安定胡尊,酒泉龐淯,敦煌張恭、周生烈等,俱在其列。這班曹魏幹臣,或平亂定邊、招懷羌胡,或教民耕種、廣開水田,一時間,使得關隴州界肅清,風化大行。譬如金城太守蘇則,主政一方,善待羌胡使之歸心,再以從羌胡部落取得的牛羊周濟貧病羸弱的漢人,自己卻與窮苦百姓同甘共苦,分糧而食,旬月之間,千戶流民皆歸,使得因馬超、韓遂之亂而戶不足五百的金城一地,就此一改蕭條,當年便倉庫盈溢。
此種局麵,衛將軍薑維都了然於胸,在為之歎服的同時,更加清楚了蜀魏之間連年征戰的成敗之因。同時,他秋天一般蕭瑟的心便更加覆蓋上了一層寒霜。民心向背,大勢使然。當年諸葛丞相都無力矯正,他薑維又能如何?
想到了諸葛丞相,衛將軍薑維的心情便更加落寞了。他的一生,已經牢牢地和這位蜀漢的聖人綁在了一起。幾乎,所有人都在拿他來和諸葛亮對比。專攬國政的曹魏大將軍司馬昭,論及隴上戰事時說:昔日諸葛亮都辦不到的事,事大謀遠,豈是他薑維可以辦到的!這番論調,甚至和蜀漢的輔政大臣費禕如出一轍,隻是費禕在比照前賢的時候,也將他自己擺在了裏麵:我等不如丞相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何況我等……
懸崖峭壁之上迎風而立的衛將軍薑維陡然打了個冷戰,忽覺峽穀中彌漫著的,盡是愁雲怨霧,似有無數魂魄隨風蹈舞。而這些魂魄之中,最令他孜孜於心的,當然便是這樣的一個麵目:明略內定,貌無憂色,不過是淡淡地凝視著他。
衛將軍薑維永遠無法抹去這樣的一個麵目。
這個麵目,便是蜀漢前大將軍、錄尚書事費禕。
費禕,字文偉,江夏鄳縣人。費禕少時喪父,跟隨族親費伯仁生活。伯仁之姑,正是益州牧劉璋之母。劉璋遣使迎接費伯仁,費伯仁便帶著費禕遊學入蜀。後來劉備奪取益州,費禕便留在了蜀中,並與當時在蜀中名聞遐邇的南郡人董允齊名。其時,司徒許靖喪子,董允與費禕一同出席葬禮,董允向其父董和請求車駕,董和便派了一輛簡陋的車子給二人。董允見此,麵有難色,費禕卻坦然上車。到了治喪的地點,丞相諸葛亮及國中權貴齊集,備有車乘的人甚少,董允神色依舊難以泰然,而費禕卻是晏然自若。駕車人回來後向董和敘述了整個過程,董和於是對兒子說:我常常以為你跟文偉之間的優劣未可分別,但從今以後,我對這個問題不再有疑惑了。
同樣,對這個問題不再有疑慮的,還有蜀漢的丞相諸葛亮。也許便是在這樣的一次喪禮上,費禕才走進了諸葛亮的視野。而且,一旦進入,就被格外地另眼相待了。諸葛丞相南征還朝,群僚出城數十裏逢迎,論年齡論職位,大多都在費禕之上,而諸葛丞相卻唯獨將人叢之中的費禕喊了出來,讓其與自己同乘車上,惹得滿朝文武從此對這個人刮目相看。諸葛丞相在《出師表》中,要求皇帝劉禪“宮中之事,事無大小”,都要向這個人谘詢。諸葛亮死後,這個人便成為了蜀漢相位的繼任者……
現在,這個人已經死去快兩年了。但他依然卻驚擾著衛將軍薑維的那顆心。
隻有衛將軍薑維知道,此刻他登臨西峽,最大的目的,正是為了安妥自己因這個人而戰栗不安的靈魂。
但名義上,此次祭奠的對象,卻是曆次隨他出隴作戰陣亡的三軍將士。他要為他們招魂,使他們的魂魄能夠回歸,不再遊蕩於隴上的荒郊野嶺。這些陣亡將士的代表,是蕩寇將軍張嶷。
蕩寇將軍張嶷死在上一年的北伐之中。
延熙十七年(254年)三月,魏守狄道長李簡來書請降。剛剛被授予了督中外軍事重責的衛將軍薑維,第四次出兵入隴,去狄道受降。但是出兵之際,滿朝文武照例是一片反對之聲。這個時候,卻站出了一個堅定的支持者。此人便是蕩寇將軍張嶷。彼時張嶷腿疾發作,隻能依拐站立,但他卻執意跟隨大軍北伐,並上疏皇帝:臣得蒙主上看重,屢受恩惠,加上有病在身,時常擔憂突然身亡,不能報答主上。如今總算可以隨軍出征,為國效勞。如果取得涼州,臣願意擔任藩鎮守將;如果不能報捷,隻好犧牲自己以作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