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他媽來了。
“二哥,好點兒沒有?”
父親“嗯”了聲,過了會兒抬起眼皮問:“達利的親說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母親插嘴。
“哪兒啊,八字沒一撇呢。我們達利沒你們山子好說啊。我們又沒文化,人家看不上。”
父親說:“哼!不是我說你,就你這脾氣,來個兒媳婦,你也和她搞不到一塊兒。有你受罪的那一天。我這麼說,你生氣不?”
“我不生氣,你說吧,二哥。”
“你啊,你就是個反角毛。不是我說你,你看你跟他叔打啊鬧啊,忒不清理……”
母親怕達利媽不高興,“甭聽他說,他現在病得不輕,胡說八道,甭和他一樣的。”
“誰病得不清?誰胡說八道?我心裏跟明鏡似的。我這樣說,是對她好,你懂個屁?”
達利媽連連點頭:“是,是。別人還不這樣說我呢。”
父親不依不饒:“你不清理。你甭覺著你厲害,來個兒媳婦非治得你一愣一愣的。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你還不是要靠他叔。你跟他叔打啊鬧啊的,像話嗎?忒不像話……別以為你有多能耐,你連郝大閨女都不如,你別看郝大閨女長得武大郎似的,但她比你們誰都強——山子他媽更是個大草包,什麼都不會——郝大閨女怎麼了,賣糖葫蘆有一套,別看七十歲的人了,小嗓子尖著呢——糖葫蘆——”
父親連著學了好幾次郝大閨女的吆喝聲,像極了,逗得屋裏的人笑起來。父親又言歸正傳,顛來倒去地批判著達利的媽,直到達利的媽走了為止。
來一個人,父親不是罵就是給他提意見,有的不知他這是病,進了屋一挨罵掉頭就走,這讓我們家人很尷尬。
父親說話一向謹慎,有時我還認為虛偽,對人客套的過了火。病重的父親卻像是要把所有真話都說出來。他幾乎對村裏很多人評價一番。
此時想來,一些人將死時真是“可愛”!
那時的父親什麼都喊,“毛澤東、***……”,還有“高爾基”,我沒想到父親還知道高爾基。
安靜下來的父親漸漸睡去。半夢半醒間嘴裏又“嗚嗚”有聲,雙手揚起放下放下揚起,像是指揮一場音樂會。母親去摁他的手,父親罵道:“小老婆,你幹啥呢?他媽我搧死你。”
“我讓你罵,你等著!”母親找來個錐子紮父親的嘴。母親紮一下,父親就罵一聲“小老婆”,一點都不示弱,母親一邊紮也一邊罵:“你還不滾!還不滾!”
我說:“媽,你怎麼這樣?”
母親說:“我紮的根本不是你爸!你看,怎麼紮嘴唇都不流血。”
父親的嘴唇果真白得沒有血色。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奪過了母親手中的錐子。
母親認為父親是“鬼”上身。所謂的“鬼”就是馬家台大姐的母親。母親說,去年清明時,早上一醒來怎麼都找不到父親,直到上墳時才見到你爸早早就到墳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