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的小紅(1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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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來寧波時總是被人陪著。有天他們帶我去了鄉下一塊工地。那裏有很長的圍牆,現在隻剩牆基,牆內停著幾台推土機,土地像是被牛耕了上百遍。如果不是在附近的山上看見一座廢棄的水壩,我不會想到這是胡先生當年的莊園。那五隻龍嘴仍在,但已沒有水源,嘴角因此像是生鏽了,很孤單。他們像說傳奇那樣說著這裏往昔的場麵,我說我知道。我甚至連胡先生現在做什麼去了也沒問。這並不是世界末日,人生貴在及時行樂。

在我住的賓館,門口鋪著紅地毯,擺著花籃,門楣拉著紅色條幅,大廳立歡迎牌。我一進去,那些穿套裝或旗袍的女子便鞠躬,唇紅齒白地打招呼。房間有兩百多平,甚至有一座可以控製流水的假山,什麼都很華貴,使尊貴的客人哪怕一點不舒服也感受不到。但是賓館永遠是讓人迷失的地方。我一人待著,時間便凝滯起來,就像天花板在往下一層層地下著細雨,因此我總是走向窗邊。在賓館後頭,仿佛是為了作對比,立著一排低矮的紅磚平房。每家屋頂都有黑乎乎的鐵皮煙囪,門口掛著髒黑的草簾,春聯被洗刷白了。門口是泥地,有密集的輪胎印。門前有兩棵樹,拉著生鏽的鐵絲。▲米▲花▲在▲線▲書▲庫▲ht

我看著這些就像沒有看見一樣。可能我長時間站在這裏,隻為著將肥碩的肚子頂在牆上,享受胖子才會有的快樂。有天下午,天空陰沉,地麵變得像地獄,灰而透明。可能是要下雨了,但不知為什麼還是有位婦女用腳推著水紅色的大洗衣盆從平房走出來。盆裏有一件蜷縮的白色長裙,跟她鐵灰色的頭發、紅硬的麵龐以及過於粗壯的腰身並不匹配。她像是世上最懶的懶子,低著頭,左一腳右一腳緩慢地推著洗衣盆,將它推下門前台階。但是當風吹過時我知道並非如此。風使她兩邊的衣袖像紙無依地飛起來。

她不再推塑料盆子時,像一株樹茫然站著。很久後,她才稍微活動一下。一個粗矮男人回來了。他徑直走進她剛才出來的屋內,重重甩上門。她還是站在那裏,漸漸又仰起臉默默地哭。她一哭我便也跟著哭起來。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擁有哭泣的衝動,一邊哭一邊將頭撞向牆壁。我看到,她在盡力地張開雙手,就像當初在莊園舞台上那樣盡力地將它們張開。就像它們還存在一樣。

一會兒,男人氣急敗壞地走出,粗聲埋怨著,她止住哭泣,用腳踢他。他便不服氣地將白色長裙撈起,扔到兩棵樹之間拉著的鐵絲上。他也不拉,也不抖,就像扔件垃圾那樣將它扔了上去。她走到長裙麵前久久站著,神情悲哀而沉靜,就像一位母親在默哀死去的孩子。她永恒的時光早已過去,現在她年華老去,落魄潦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