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軒腦海裏關於奶奶的記憶不多,奶奶健康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年級的時候,那個傍晚爺爺到學校接槿軒放學,然後帶槿軒到徐家磅倉庫老宅吃那一頓豬蹄。從槿軒坐下開始,奶奶就不停往槿軒碗裏夾菜,一個勁兒讓槿軒多吃。槿軒就問奶奶,你為什麼自己不吃。奶奶說,你吃,奶奶胃不好,隻能用湯泡飯。槿軒記憶裏的奶奶確實是胃不好,因為有時候槿軒也見奶奶用白開水泡飯,特別是飯硬的時候,她說不好吞咽,所以他輕信了這個說辭。沒多久,奶奶就摔傷臥床了,有很多親人、鄰裏過來看望奶奶,會帶些橘餅、水果,還有一種叫“維磷補汁”營養品。奶奶幾乎都沒吃,每次槿軒到奶奶床前,奶奶都會把這些吃的拿給槿軒。以至於小小的槿軒對著臥床的奶奶說,奶奶,你生病了真好,這樣我就有吃不完的糖果。奶奶摸了摸槿軒的頭,傻孩子,你奶奶這是要一病不起了。沒有多久奶奶就去世了,一年級的槿軒壓根就無法理解什麼是生離死別,也就無法傷心了。他隻是在那個傍晚,遠遠看到從獅形山(地名)求學回來的大姐,推著自行車往老井邊走,邊走邊哭,特別傷心,那個場景多年以後仍曆曆在目。
奶奶去世後,爺爺會經常自己做水磨豆腐,挑著往臨近村莊去賣,後來又從南雜北貨店批發了一些小零食在村子裏售賣,再然後就是去撿拾一些廢舊金屬和塑料製品送到回收站,以此來維持生計。小學的大部分時光,隻要爸爸媽媽不在家,槿軒就在爺爺家寫作業,在爺爺家睡。冬天的火爐邊,爺爺總愛講一些古籍故事,諸如種善得善,來引導槿軒要向善向好。周六周天,爺爺總愛帶著槿軒走親戚,去的最多的當屬小姑姑家,畢竟離得最近,相對來說家庭條件較好。小姑每次都會笑著問爺爺:你老又帶著你的龍孫來了,真是看得起啊,走到哪裏帶到哪裏,年紀大了還要帶著他,來來回回的不累嗎,幹脆在這裏住吧。爺爺笑著說,不累不累,趁我現在還能走得動,就得多到兒女家走走,以後走不動了,想來也來不了,龍孫必須帶著,咱們老馮家以後就他能留在徐家磅了,他是唯一的香火,我不看得重,誰還能看得重啊!小姑說:是是是,大家都把他當寶貝看,沒看輕他啊。爺爺笑,那就對了啊,但是我們不在這裏住,吃完飯我們就要回去了,也不遠!小姑說:好好好,依你老的意思。每次去小姑家,爺孫倆都是空手而去,滿載而歸。槿軒每次都問爺爺,小姑家怎麼那麼多好吃的,什麼八寶粥、桔子罐頭、雪花酥、麻花糖應有盡有。爺爺答:你小姑父是當兵回來的,這些東西高檔一點的,都是小姑父的戰友過來看望時,帶來的,常見的雪花酥、麻花糖那是你小姑專門給你買的,知道你要來,那肯定得買給最心愛的小侄子。
爺爺寵槿軒,那是真的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融了,爺爺販賣的小零食槿軒隨時都可以去拿,爺爺的飯槿軒隨時都可以去吃,停電了,爺爺的馬燈隨時都拎過來照亮槿軒寫作業,槿軒的鞋子、文具盒掉了,爺爺可以沿著上學的路,無論走多遠都要找回來,總之有問題隨時找爺爺。槿軒同樣也對爺爺好,去外婆家、小姨家帶回來好吃的,一定要拿給爺爺嚐嚐,隻要爺爺在吃飯時間到槿軒家,槿軒馬上起身搬椅子,拿筷子和碗。有一次,槿軒媽媽逗槿軒說:槿軒,你爺爺現在坐下來吃飯,但媽媽真沒打算的,所以飯鍋裏沒有那麼多飯,槿軒馬山停止吃飯,說我不吃了,我的給爺爺吃。槿軒媽趕緊說,我逗你的,有的,有的,你快吃,爺爺隨時來都有飯,可能菜量不夠倒是真的。槿軒:爺爺我覺得米飯吃了就挺香,我的菜留給你吃。槿軒媽媽笑了笑說,你們爺孫倆的感情,讓人好生羨慕。
槿軒上初中後,由於大伯家搬花橋街上了,爺爺就搬到新園裏(地名)大伯的老宅居住,順便照看房子,因為相對離得遠了,然後學業也忙,所以走動沒那麼勤了,但感情沒淡。但誰又能預料,槿軒初二時,爺爺小病一場就去世了。那天放學回家,遠遠看到爺爺靜靜躺在老井老宅,一動不動的,槿軒瞬間淚如雨下,痛徹心扉。偶聽隔壁爺爺講,原本爺爺一個人在新園裏大伯老宅,剛好村裏有個相對年輕的老人從那裏過,遠遠就聽爺爺在喊,我快不行了,但是我不能死在這裏,我要回到老井老宅,回到我原來的地方,在那裏平靜地走,老人將爺爺剛背到槿軒家,爺爺就斷氣了。槿軒說,爺爺一定是想我了。料理爺爺後事期間,考慮槿軒馬上要生物、地理會考,而且槿軒情緒相當不穩定,槿軒媽媽將他送到了花橋街,由大姐照顧飲食起居。槿軒服從媽媽的安排,但要求送爺爺上山,媽媽也答應了。這是槿軒長大懂事以來,第一次直麵至親離世。爺爺走後,隻要到夏天月明星稀,在外納涼之時,他總會問爸爸:爺爺在世時說了,他死後會化身為天上的繁星一直照看我,這是真的嗎?那爺爺又會是哪顆星星呢?爸爸說:槿軒是真的,哪顆星星對你眨眼睛,哪顆就是爺爺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