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櫓聲緩緩,小舟在江麵上搖晃前進。蘇軾走出船篷。翻眼望去,天色昏黃,滿江紅遍,層林盡染。清風徐徐拂麵,船槳劃過處泛起水波。
“出來看看罷。”蘇軾朝篷內呼道,而後坐下,端起船板上的酒壺斟滿一杯。隻見一位身┌綴玫納倌甏幽誒鎰叱觶淥蹈展噅巒創┑納醵啵成野祝路鶘澩ι釙鋶醵
“……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蘇子單手支頭仰臥在舟上,酒杯高舉,望著少年緩緩吟誦道。少年接過白玉般的酒杯,一飲而盡,麵色泛紅,微笑,繼而掩麵猛烈咳嗽。蘇子起身,奪過少年手中的酒杯,蹙眉輕拍其背:“你從小體虛,不喝為上。”
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於鬥宿與牛宿間徘徊,白茫茫的水汽籠罩江麵,水色遠接天邊。少年咳勢見緩,小船已行至江中央。
“就在此處先停下罷。”蘇軾朗聲招呼船夫。小舟如同葦葉一般在廣闊江麵上隨意飄蕩,好似在天際淩風遨遊,不知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登仙而去。
於此,蘇子酌酒而飲,樂甚,敲著船舷吟唱道,“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蘇子目光流連於少年,眼中帶著醉意。少年卸下腰間的洞簫,隨著曲調吹起,那聲音嗚嗚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連孤舟上的寡婦也掩麵而泣。
“咳咳,咳……”少年又不住咳嗽,這一次的咳嗽帶著幹嘔,仿佛連著五髒也要咳了出來。
蘇子容色憂愁淒愴,忙放下酒杯為他拍背,哀歎道:“曲調為什麼這樣悲涼呢?”
少年咳得淚水直流,仍掙紮著答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咳咳,這不是曹公的詩句麼?這裏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咳咳……咳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不絕,蒼翠一片。這不此非曹孟德被周郎所困之處?咳咳、咳咳……”
蘇子沉聲道:“你歇歇,先別說話。”轉過身想為他找水。
少年扯住蘇軾的袖子,不讓他走,執意說道:“……當初他破荊州,攻下江陵,咳咳、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裏,旌旗蔽空,在江邊持酒而飲,咳咳、咳橫執矛槊吟詩作賦,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咳咳、咳……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咳、駕一葉之扁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咳咳、我們如那置身於廣闊的天地之中的蜉蝣,渺小的如滄海一粟。哀吾生之須臾,咳、羨長江之無窮,望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咳、驟得,隻得將哀恨化為簫音,托寄在寂冷的秋風中罷、咳咳罷了……”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蘇軾道:“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逝者如斯,然則未逝;月有圓缺,終究又何嚐盈虧?如此,若從‘變\'的一麵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在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麵看來,萬物與我皆無盡,而又何羨乎!何況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感受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憂慮。此乃造物者之無盡藏,你我盡可以一起享用。”
少年抬頭,兩頰顯現出不健康的紅暈,他憋住喉頭隱隱的癢意,微笑,為蘇子更換杯盞重新斟酒。
蘇子微醉,從後背攬過少年的腰,親吻他的左頰,少年側過臉。
隻聽得小船緩緩前進的曳水聲。
夜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