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社會,作為一個人生存下去所最必須具備的一件事,就是懂得禮節,然而這之類繁瑣的社會強製觀念仿佛被徹底踢飛一般,門被猛地打開。
「失禮!」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相當失禮。因為那個女人門也不敲,也沒征得同意便突然打開教室的門,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現在正在進行一場限製少數人參加的講座,教室裏隻有十個學生和一位教授在進行討論,這使得這個女人的怪異行為在不好的方麵更加引人注目。所有人朝女人看過去,停下了討論,開始指責。當然,我也是。
她身上是皮夾克和藍色牛仔褲搭配,個子很高,頭發也很長,銳利的目光和賴皮的笑容與小照的特征有幾分相似……然而給人的感覺卻與小照大不相同。小照給人的感覺應該用『囂張』來描述,而這個女人,除了『失禮』就隻能用『強勢』了。
「這裏應該有個叫加茂十希男的學生。是哪位…………?」
真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我的名字。我明確地回應了她,可我不會把這種不會敲門的家夥當成朋友。
「是我」
「太好了,沒搞錯教室。我接到河合教授的命令,必須十萬火急地把你帶去。沒問題吧,圓老師」
「啊,好的」
圓老師剛才一直向我們傳授深奧的知識,跟我們進行興奮的討論,可現在整個人縮了半截。不過秀才遇到兵,害怕也是當然的。
「那麼加茂十希男,你跟我來」
「請等一下。我不認識什麼河合教授。而且現在還在上課,請等上完課……」
「加茂……」
她的句尾混著歎息,仿佛讓聲音消融在空氣中一般,以富有粘性獨特方式喊出我的名字。快別這樣。
「為、為什麼」
「給你添麻煩了,真是抱歉。但是……我想盡早回去……回到她的身邊」
唔,原來如此。
…………她?
***
我被帶去的,是一個我平時根本不會去的地方。這裏是一棟某學部高年級的研究室集中所在的研究樓。我登上樓梯,上到二樓,拐過L形的走廊之後,看到了那個地方。
「…………我就知道」
我隻能吐出這句話。
普通人隻會適合做普通的事情,怪事會發生在怪人身上。所以異常事態的背後,一定有怪人的存在。
「啊,太好了,你過來了啊,加茂十希君!」
「我就知道你跟這情況有關……」
那個怪人,就是我那可愛又可嫌的好朋友,赤村崎葵子。通稱小照。
我看出她臉上不大像平時的囂張笑容,微微散發著焦躁的情緒。可能不是為了取樂才叫我來的,而是真有什麼緊急的事。
她今天戴著帽子。那頂帽子……啊,是在調研會社做兼職時得到的那頂帽子。折疊式的白色無簷帽,看上去很廉價,印著『Water
Light』的標誌。她比我想的還要喜歡這頂帽子啊。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而且那頂帽子……」
「嗬嗬!我想模仿一下專業的手法呢!」
什麼叫專業的手法。不就是戴了個帽子麼。
「那麼,你把我叫過來是出什麼事了麼?」
「當然啊!東岡立花她……東岡立花她……!」
小照緊繃著臉向後倒退,而她所恐懼的東西,就是站在我身旁的女性。
「我把人帶來咯,小照~~~~~」
「嗚哇!!!!!來了!!!!!」
東岡立花蹦蹦跳跳迅猛衝刺。完全不顧小照的厭惡與抵抗,不知是使出了擒抱還是投技,充滿力量地抱了上去,竭盡全力地表現出她的愛意。
東岡緊緊抱住小照全身,小照瘦小的身體被東岡完全遮住。聽說,女孩子之間允許一些身體接觸,可我對眼前這種情況是否屬於容許範圍表示懷疑。小照隔著東岡立花的身體哭喊起來,奄奄一息就叫著救命。
「東、東岡同學,差不多該放開她了吧」
「愛可愛啊,小照~~~………………!」
「快放手」
她的言行實在太變態了,我看不過去,強行把小照扯開了。逃離東岡立花魔爪的瞬間,小照以脫兔之勢蹲在了我的背後。
「別靠近我,東岡立花!要多少智慧我都借你,要多少話語我都給你,但我不允許你靠近我!」
「好謹慎啊,小照~~~……這種地方也好可愛~…………」
我隻覺背脊發涼。
即便並非當事人的我都能感受到強烈的寒氣,被當做目標的小照是何等的恐懼,不言而喻。
「又是這麼厲害的朋友啊,喂。你的交友關係把我都嚇到了」
「不是的!我們才不是朋友!我跟她隻是剛入學的時候稍稍回了點話!」
小照想要逃離東岡的視線,迅速繞到了我的背後。鬧哪樣啊,這就像是被警戒心超高的位於食物鏈下層的小動物的靈魂附身一樣的動作。我不是東岡立花,但我也覺得你的動作確實很可愛。
「小照~~~…………!」
「別跟我套近乎!別用愛稱喊我!」
「小照真可愛~~~……讓你做我的終身名譽義妹吧……」
終、終身名譽義妹是什麼玩意。
終身我倒明白,名譽要從哪裏搞?
這詞要表達什麼意識並不清楚,但她表情恍惚把莫名其妙的台詞說走嘴的樣子,簡直惡心得不得了。我很明白小照討厭她。這已經不是不懂禮節的問題了,而是缺乏社會最基本的常識。看到可愛的女孩子就像收作自己的妹妹,天底下可沒有這種規則哦。這對日本的家庭製度是根本上的誤解。
唔。
東岡立花,可以說是個名副其實的奇葩女。
「我一定要得到你,小照~~~…………」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因為…………因為!呃。因為,我是屬於加茂十希君的!是吧,達令!」
誰是你達令啊。
換做平時我可能已經一巴掌拍在她的額頭上了,可今天她就像個害怕妖怪的而死纏著媽媽的小孩子一樣膽小。我很少看到小照表現出柔弱的樣子,隻好決定保護她了。
「什麼……?加茂君,小照是你的?」
並不是那麼回事,可我若不這麼說的話,隻怕小照要受苦了。
「事實就是這樣。我才是小照的終生名譽義兄」
「也就是說……我隻要跟你結了婚,小照就能成我妹妹了?」
「哇、太惡心啦!」
她眼神惡心,動作惡心,這些我也忍了,可是連思維都那麼惡心,我實在承受不了。這貨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級別了。
「抱歉,剛才騙你的。我和小照既不是家人也不是兄妹」
「那麼,小照就是屬於我的咯~~~……」
「你這個叛徒!!」
小照砸了下我的後背。我知道小照很拚命,我也很拚命啊。想要不被殃及都很困難啊。
「好可愛……可是,為什麼要用小照這個別名呢……?」
喂。
喂喂喂,原來你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就想當小照的姐姐啊。
「連小照的愛稱的又來都不知道麼。不配做姐姐啊」
「對,你不配!趕快降級成外人!」
「嗬嗬嗬,真可愛……好像收作寵物」
冒失不收妹妹了,改收寵物了。
不知為什麼,降級的人反而變成小照了。
「小照~~~…………」
「吵死了!別看我這邊!別靠近我!」
小照經常堆疊理論,強塞各種歪理並藉此戲弄別人,然而她很少像這樣直接凶別人。小照這次似乎是真的不想讓她接近。
「由來是什麼?」
「這家夥已經總喜歡說『我,會努力的!(わたし、がんばってる)!』。她總是說總是說,就得到了『努力醬(がんばってるちゃん)』這個綽號,然後不知不覺間被縮成了『小照醬(てるちゃん)』,所以現在就叫她小照(てる)了」
我又隨便敷衍了一次。
「是這樣的麼,小照~~~……你好努力啊……」
不過想來,東岡立花才是個隨便的人。
雖然疑心病太重不可取,但不懂懷疑也不做討論。
「小照,你既然這麼討厭她,就別跟她發生瓜葛啊,找個地方逃得遠遠的不就好了,幹嘛把我叫來啊」
「可是,這間資料室裏發生的事情……是非常有趣的分析對象……!」
「……你也是個扶不上牆的白癡啊」
嗯?
嗯嗯?
這麼說。這麼說,莫非。
「你對分析遊戲欲罷不能,但害怕東岡立花礙事,所以把我叫來的?」
「嗯」
「我回去了」
「等等!」
才不等。我得回去,然後跟圓教授道歉才行。
「拜托了,加茂十希君……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啊……!」
明知無法戰勝麵前之敵,卻執意要挑戰麼。真是敵不過你的勇氣和分析欲啊。
雖然我還完全沒有抱怨夠,可在我的記憶中,我從來沒有扭過小照。畢竟她比看上去要固執得太多了。
我最好還是別去拘泥瑣碎的事情。而且我後麵也沒課了,隻好幹脆死心,還是稍微陪小照鬧鬧比較好。
小照見我歎氣的樣子,立刻明白了其中含義。然後,她殷切地對我說了聲謝謝,順勢將我也推進了資料室。
資料室裏到處是灰,很窄。裏麵有幾個櫃子,兩張長桌,還摞著幾把椅子,與其說是資料室,更像是儲物室。感到狹窄的最大原因,恐怕……準確的說,肯定是那些擺得到處都是一疊疊文件還有瓦楞紙箱。感覺這裏不大像整理收納資料的,更像是用來臨時放置用不上的東西的。
然後在裏麵,還有一個男生。我不認識他,他的學部學年我都不知道。他有一頭寸發,還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站著的樣子一板一眼,裝扮不太顯眼。感覺是個應該很受農家大叔大嬸歡迎的好親年。
「回來了麼!等你好久了啊!啊,這位就是加茂十希男君了呢!你既然把他帶過來了,就表示要開始了呢!」
…………還是個一開口便很熱血的男人呢。
「小照,這位是什麼人」
「他是黑田太陽學長。是這起事件的第一……不,算是第二發現者吧。似乎是三年級」
事件,這麼說不太平了啊。
而且還是小照感興趣的事件,那就更糟了。
然後,房間中間,長桌的桌腳下麵散落著什麼東西碎掉的碎片。看來有壺之類的東西碎掉了。分析對象指的就是這個吧。
「出什麼事了麼?」
我話音剛落,黑田學長便用他有力的說話方式給出了答案。
「你願意聽麼!你願意聽吧!?願意聽這個舉世神奇的事件……願意聽我的這個述著喪魂聽者落膽的故事!」
不問就好了。讓人悶得難受。
「對!這是大約二十分鍾之前發生的事!我有事要辦,從中庭登上了二樓……吳教授的研究室在二樓,我去那裏有事。孰料,我正在上樓梯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巨響!」
倒置法用太多,讓人特別難受。快停下,別再繼續讓這種熱氣騰騰的家夥登場了……
「我大叫一聲!『什麼聲音!!』。然後,我飛奔而去!奔向咆哮的餘音不斷回響的二樓走廊!」
莫非這不是某種比喻,而是真的叫出來了?
你這討厭這家夥真是夠了……
「然後我轉過拐角,在那裏發現的,是美麗的東岡女士!她佇立在資料室前,正在用力地轉動門把手!我問她!『發什麼幹什麼了!!』」
腔調做作的人我也見過一些。愛誇大敘事的人,大嗓門的人,這世上也有一些。可是,用做作的腔調結合誇大的手法大嗓門亂叫的人,我倒真沒遇到過。
跟他說話實在太費勁了,於是我想強行把解說的任務交給東岡,試著把話鋒向她轉去。
「他說的話,是真的麼?」
「他沒叫啊,讓很紳士地問我『發生什麼了』」
「不,我不隻是問提問的方式」
「其他的都跟他說的一樣。裏麵傳來了碎裂的聲音,我心想有人在裏麵,於是轉了轉門柄,可門竟然是鎖著的。於是我就覺得奇怪了」
「唔……那麼,東岡同學為什麼會在這裏?」
「為什麼,隻是碰巧路過罷了」
「你一個人?」
「一個好女人適合孤高。就我而論,稍稍有些合適過頭了,白玉微瑕啊」
既然喜歡孤高就別想著收什麼妹妹和寵物。
我都這麼覺得了,小照當然更不用說了。我超小照看去,果不其然,她擺著怒不可遏的表情,感覺能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
「於是啊,我懷疑裏麵進賊了,所以拜托黑田學長拿來了鑰匙」
正經的回答,正常的說明。
隻要不扯上小照,東岡立花就是個正常人……明明外表挺有型,不張嘴就挺漂亮,真給糟蹋了。為啥她隻在麵對小照的時候那麼惡心呢。要怪小照太有魅力了,還是怪她太傻太白癡呢……算了,怎麼都好。
「原來如此……於是,鑰匙原來在哪兒?」
我問的明明是東岡立花,可不知怎的,回答的卻是黑田學長。
「在一樓的業務室!要說為什麼,因為二樓的研究室都空間很小!要說為什麼,因為那些房間本來是為了在學部這邊也能負責大學院(注1)那邊進行研究的研究生而準備的。我想說到這裏已經全明白了,這層樓的資料室裏不會放什麼重要的東西,平時基本不用,於是鑰匙就長期放在了一樓!因為裏麵放的都是畢業設計的文件、研究生留下的私人物品、畢業生們的合影等,和研究完全無關的東西!」
※注1:日本的大學院相當於我們的研究生院,而研究生不同於大陸的概念,類似於進入碩士或博士課程前的一個學習時期。
他那完全看不出在大學這個研究部門裏勤學兩年的低下的說明能力,令我不寒而栗。換句話說,因為房間平時不用,所以要是留在了一樓的業務室吧?
「順帶一提,借鑰匙的人必須登記,卻沒有看到疑似犯人的名字!」
「黑田學長,你看過出借記錄冊了麼?」
「那當然,小照同學!可是,上麵並沒有可疑人物的名字哦!」
光憑名字哪兒能知道可不可疑啊……雖然很想這麼說,但看他說得那麼有自信,應該沒問題吧。就相信他算了。
「然後,當我在業務室借了鑰匙回到這裏的時候,門前的人變成了兩個。一個是東岡同學,還有一個……是戴帽子的她」
他是說,小照在。
「你是怎麼嗅到這裏的啊」
「哪裏有需要,就會向哪裏提供智慧。分析家不就是這樣的麼」
「不,我問的不是分析家的思想準備」
「隻是因為碰巧路過呢!我畢竟認識東岡立花,而且上鎖的房間裏傳出了聲音,覺得事情很有趣的,於是就停在了那裏,打算觀望情況的發展」
「觀望啊」
「具體來說,就是等黑田學長送來鑰匙把門打開,然後兩人一起對資料室內部進行調查。可是裏麵果真空無一人……真是、真是有意思的分析對象啊」
你覺得事情很有意思,但覺得東岡立花太惡心了,於是找我求救,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子,就是這麼回事吧。
東岡立花。黑田太陽。還有小照——赤村崎葵子。
怪人指數太高,這裏的氣氛我究竟能夠忍到幾時呢。
順帶一提,關於怪人指數這個自造詞的解說義務,我已經放棄了。
「哎呀,有小照同學在真是幫大忙了呢。沒想到在調研會社有過兼職經驗的人肯過來幫忙呢!」
「…………誒?」
「你就是加茂君吧?就是你和小照同學一起,有時潛入調查,有時像偵探一樣進行調查別人身份,有時當托兒嫻熟地完成接觸目標的任務是吧!哎呀,真可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