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人生真是奇妙,很多不經意的事情,也許正是神秘的暗示。五年前的某個淩晨,關隱達正在招待所後麵的林子裏做鍛煉,忽聽得哪裏傳過說話聲。透過林子望去,隻見一輛黑色轎車裏鑽出個中年漢子。馬上又有位夫人,有位少女下了車。張兆林同地委組織部長正圍著下車的幾位握手。沒隔幾分鍾,又馳來一輛轎車,下來幾位中年男人。張兆林他們忙又圍上去握手。那位少女雪白而文靜,大人們正在寒暄,她便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她往林子方向張望了好一會兒,關隱達以為她看見他了,忙轉過身去。

吃過早飯,關隱達才聽人說,上麵派了位地委副書記來,叫陶凡。過了兩天,關隱達就成了陶凡的秘書。他猜想那位少女肯定是陶凡的女兒,卻很長時間沒見著她。直到陶家搬進桃嶺,關隱達才不時在他們家的庭院裏見到她。聽林姨叫女兒名字,關隱達才知道那少女叫陶陶。陶陶正上著高中。她喜歡坐在庭院裏的石頭上看書,隨外人怎麼進進出出,她頭總是不抬起來。關隱達就越是想看清她的臉,卻總看不著。他見過她很多回了,仍想不起她的輪廓。有時無端地想起陶陶,頭腦中隻是一片模糊的白。

有個秋日的午後,關隱達同陶凡坐在庭院裏談書法。林姨端了西瓜上來,說別光顧著說話,口都幹了,吃西瓜吧。關隱達正客氣著,突然感到左臉癢癢的,像有隻蝴蝶在上麵撓。他偏過臉去,見陶陶正坐在他左邊的石頭上,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他胸口猛地空了一下,那一刻,耳朵也聾了,眼睛也花了。陶陶也紅了臉,忙埋下頭去看書。

記得那是星期天,陶凡難得有個清閑。兩人聊了會兒,來了興頭,就鋪開紙來寫字。陶凡總把筆塞給關隱達,說你露幾手吧。陶凡的哈哈打得越響亮,林姨臉上的笑容就越慈祥。關隱達想林姨那樣子就像自己的母親。陶凡全神貫注寫字了,就沒人出聲。草蟲吱吱,清風不言。

關隱達上了辦公樓前的台階,終於忍不住了,就著路燈打開了紙條。見上麵一句話也沒有,陶陶隻寫下了她大學的通信地址。

半年以後,年底了,省紀委來了個調查組,不同地委打招呼,住進了新開張的桃園賓館。陶凡聽說了,覺得有些不祥。

但他裝聾作啞,不去理會。心裏沒鬼,怕什麼?又怕是衝著別的地級領導來的,心裏就挨個兒猜猜。還真拿不準誰會有什麼問題。

過了幾天,省紀委調查組才說要同地委領導見麵。陶凡這才知道,改造招待所的事還有人揪著不放,後來又加了件改造機關宿舍的事。陶凡不慍不火,調查組問什麼就答什麼。調查組的人說話注意方法,盡量不提陶凡本人,隻說西州地委如何。陶凡卻屢次糾正,說他個人要承擔主要責任。

又過了個把月,陶凡被省紀委通報批評。吳明賢送了通報來,很不好意思。陶凡卻是沒事似的,並不細看,隻是粗粗瀏覽幾眼,就交還吳明賢。笑道:“老吳,這是我頭一次受處分,值得紀念。你把這通報複印一份給我吧。”吳明賢搖頭笑道:“陶書記,這算什麼處分?”

官場上的任何故事,都會有多種民間版本。陶凡挨了處分,自然有人高興。多數人卻是更敬重他了。這事在普通幹部那裏傳開了,就增添了很多好玩的細節。他們說陶凡擂著桌子同省紀委的人幹,表白自己改善幹部的住房條件不會有錯,改善西州的接待條件也不會有錯。

有人私下裏卻恨恨的:陶凡太厲害了!一年之內,縣級幹部班子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地就換掉了,起初大家以為他不會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把戲。

凡事都有頭一回。自從陶凡題了桃園賓館的字,找他題字的就越來越多了。實在推脫不了的,隻好硬著頭皮題了。不出半年工夫,西州城裏很多招牌都換上了陶凡體。陶凡謹慎起來,發誓不再題字了。但是西州愛好書法的人卻是越來越多。

城裏書法班的生意格外地好。一到星期天,很多家長便帶著小孩去學書法。

元旦前夕,吳明賢請示陶凡,想在地機關幹部中舉辦一次書法比賽。陶凡說:“你們弄吧,這事就不要請示我了。”

吳明賢說:“我的意思是,想請地委領導最好也能參加,這對幹部是個鼓勵。”陶凡說:“地委領導就不參加吧。我們參加了,誰當評委?

不能請省委領導來吧。下麵同誌當我們的評委有顧慮,會影響公正性。”

吳明賢笑道:“缺了地委領導,書法比賽的意義就得打折了。”陶凡也笑了,說:“老吳學得幽默了。你說打幾折?這樣吧,地委領導,你分頭彙報一下,他們願意的,就請寫副字,隻參展,不參賽,表示對這項活動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