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關隱達留意看了看,發現地委、行署所有領導都題了字。

有些領導的字實在上不了台麵。張兆林寫的正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落款題曰:與全體幹部共勉。張兆林的字有些張牙舞爪,很不像他本人的溫文爾雅。關隱達暗自覺得好玩,心想真難為這些領導了。他們為著這題字,肯定傷透了腦筋。如果不題幾個字,好像不給陶凡麵子。大家都以為這次書法比賽,分明是吳明賢投陶凡所好。再說了,隻要有領導題字,其他領導都得題,不然顯得沒位置似的。隻是有些人的字實在見不得客。

陶凡很有興趣的樣子,背著雙手,挨次瀏覽參賽作品。走到關隱達柞品前麵,陶凡站了會兒,微微點頭。關隱達就渾身發熱,不好意思。陶凡卻不說關隱達的字,隻說張孝祥的詞:“這首詞意境闊大,筆酣興健,懷抱高遠。肝膽皆冰雪,表裏俱澄澈。杜甫有句詩,心跡喜雙清,就是這種意思。真是妙處難與君說啊!”

陶凡心裏卻頗感奇怪:關隱達怎麼獨獨選了張孝祥?這首詞豪放,孤高,通透,但字字句句都隱含著貶官情緒。想是關隱達喜歡詞的意境,忘了張孝祥的處境吧。陶凡不是個神經兮兮的人,可是剛才默念著張孝祥的詞,心裏竟微微一震。他心裏越是說不出的歎惋,臉上就越是笑得慈祥。

張兆林見陶凡如此讚賞,便說:“小關的字,真好。你跟著陶書記,就是不一樣。”

張兆林這話,前麵的意思是誇關隱達,後麵的意思就是吹陶凡了。關隱達就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隻好傻笑。他點頭就是不謙虛,搖頭就是不承認自己跟著陶書記受益匪淺。更難堪的卻是孟維周,他的鋼筆字都自覺丟人,莫說是毛筆字了。他沒有交作品參賽。聽張兆林誇獎關隱達,他臉紅耳熱。他認不得狂草,目光就上下翻飛。原來條幅下方附了張白紙,是用小楷寫的原文。

陶凡走到劉平作品麵前,卻大加讚賞:“劉平,你的字也不錯嘛。好!好!同誌們都像劉平這麼愛學習,提高機關業務水平就能落到實處了。”

張兆林就微笑著望望劉平。吳明賢嘴裏說聲“小劉”,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劉平抓耳撓腮的,臉紅到了後頸上。

這邊沒人留意,張兆林的司機馬傑早黑著臉了。馬傑很傲氣,連孟維周都不放在眼裏。他頭一次見了孟維周的字,就意味深長地笑了。馬傑沒事坐在孟維周辦公室,喜歡找張紙,掏出鋼筆寫字。通常寫他在部隊唱過的軍旅歌曲的歌詞。有一次,馬傑本來知道張兆林不用車了,卻在孟維周那裏一屁股坐下來不走了。孟維周有個材料得趕出來,很是著急,弄得頭都大了。馬傑坐在他對麵寫字,頭一晃一晃,弄得紙沙沙地響。

孟維周心裏煩,卻不好說什麼。孟維周想自己不誇他的字,他是不會走了。於是像是才發現似的,說:“馬傑的字好漂亮。”

馬傑便不寫了,發起牢騷來:“老子在部隊時,要我幹文書,我不幹。我喜歡開車,跟軍首長開了五年車。那老王八蛋假正經,自己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也不給群眾一針一線。到頭來我連幹部都沒轉成。不然,老子還是這個樣子?”他說罷把筆一丟,起身出門。突然想起筆是他自己的,又轉回來取了去。孟維周心裏憋著股氣,同關隱達說起過馬傑。關隱達便覺得小孟還欠老成,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不值得放在心裏的。他卻從此有意無意間留意馬傑,還真是孟維周說的那個味道。陶凡表揚了劉平的字,馬傑就像沒聽見,眼睛望著別處。

幾天後,書法比賽揭曉了。關隱達獲第一名,劉平也獲了個紀念獎。

不久馬傑碰上關隱達,神秘兮兮地說:“關科長,你獲了獎,有人還不服氣。”

關隱達笑道:“服氣不服氣,都隻有這麼大的事。不就是獎了條毛巾,兩塊香皂嘛。”

馬傑見關隱達並不關心是誰不服氣,好像有些失望。卻仍不死心,就說:“他說西州附庸風雅學書法的,都是拍陶書記的馬屁。他說了兩句老話,我記不全。什麼楚王細腰。讀了幾句書,說起話來就是孔夫子的卵包,文縐縐!”

關隱達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馬傑這個“文縐縐”的歇後語大概是他說過的最有水平的話了。關隱達一聽便知,馬傑說的是孟維周。他猜想孟維周大概是說了“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話。關隱達不知孟維周這話是在什麼場合說的,也許是開玩笑。他並不在意這事,倒是替小孟擔憂。心想孟維周當秘書都這麼久了,還是這麼不老成。他不改掉這個毛病,遲早要吃虧的。

(本章完)